第四十五章 封賞下達
彷彿是印證李延昭的猜測,校場那邊適時地響起了集合鼓。李延昭連忙帶領眾人將馬匹牽回馬廄拴好,而後與眾人一齊奔回馬都尉帳下集合。期間,廣武軍的騎卒們紛紛列隊前來。馬平集合畢,隨即點過數,見得人已到齊,便領著這支隊伍直向校場而去。
行不過半柱香功夫,校場點將台已是遙遙在望。眾人只見得廣武軍集合帶到的諸兵將將點將台下的校場圍得滿滿當當。郡城來的一干官吏亦是集合立於點將台下,而點將台上,太守與廣武軍千人督杜傑昂然而立。兩人身旁還站著一緋袍官吏,李延昭隨隊伍走進細看,卻覺那官吏面生得緊,似乎是不曾見過。
馬平帶領著眾騎卒走到校場,排在趙程志所領的步兵右側。步卒方陣左側,卻是射聲都尉孫建雄所領的廣武軍射聲營了。看著屬下的百餘人列好隊,並與趙程志所領的步卒方陣對齊之後,馬平轉身,直向點將台小跑而去。
李延昭看著馬平規規矩矩地對點將台上的千人督杜傑抱拳道:「稟千人督,屬下馬平,領騎卒前來校場。應到一百零七人,實到一百零二人,五人養傷。」
平叛出征前,廣武軍騎卒有一百一十三人。然而已有五人或在險路上墜落山崖,或在之後的戰事中陣亡。已是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雖然這個損失對整支軍隊來說微不足道,然而李延昭聽到馬平報出的數字,仍然是感覺到心裡堵得發慌。這五名騎卒,對整支軍隊來說,不過是千分之幾,然而對於他們各自的家庭,無疑是百分之百的存在。然而如今,他們在戰場上陣亡,他們的家人再也不會看到他們熟悉的臉龐,再也不會聽到他們熟悉的聲音。除了他們悲痛的家人之外,還有誰能夠記得他們也曾經存在過?還有誰能夠憶起他們作為一個個渺小而卑微的個體,也有自己的悲傷和歡樂?也有自己在乎的人,有自己為之努力的事情?他們的人生軌跡,卻將化作一封戰報,然而這封勝利的戰報上,可能不會有他們的名字,甚至於,連他們的存在,都會在傷亡統計之上作為零頭而被抹去。
李延昭心中默默想著這些事情,不由得眼眶泛紅。連馬平連著喊他數聲也毫無知覺。
「李什長!」站在李延昭後面的曹建伸手猛地推了推他:「都尉喊你!」
李延昭方才回過神來。舉目望向馬平,馬平平視著他,卻令他不由得一瞬間的失神。他趕忙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自嘲地說了一句:「風沙太大。怎麼了都尉?」
馬平對李延昭道:「台上那大官,是姑臧來的。待會若是宣布了對你的封賞,你得出列去謝守君抬舉之恩,你可知否。」
李延昭靜靜地一垂頭,道:「下屬明白。」
雖然見李延昭神色恭謹,然而馬平還是略有些不放心。不時回頭瞅李延昭一眼。李延昭撇撇嘴,心道自己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這麼重要的事情哪會心裡沒數嘛。
卻見台上那名自姑臧來的緋袍使者打開手中的一卷紅絹,高聲誦讀道:「建興九年,禿髮部叛,陷我臨羌,危我西平。廣武太守辛翳,著即遣騎都尉馬平,領兵赴援。及至西平,西平督軍廖虎,亦遣屬下騎卒,合兵一處,突襲賊營,計斬賊首二百二十七級。騎都尉屬下什長李延昭,獻策水攻。騎都尉馬平,遂領屬下范廷、王卯、伍建斌諸司馬,連夜築壩,水淹賊軍。分敵為二,各個擊破。後於長寧縣下,俘賊六千,賊眷萬餘。不世奇功,亘古未有!聞此捷報,吾心甚慰。擢升廣武騎都尉馬平,轉任臨羌縣兵部督。賞萬錢,賜錦緞三十匹。騎都尉屬下什長李延昭,屢出奇謀,平賊制勝。擢為廣武騎軍百人長。賞錢五千,賜錦緞二十匹。令居騎卒司馬范廷,枝陽騎卒司馬王卯,永登騎卒司馬伍建斌三人,擢副牙門將,賞錢五千,賜錦緞十匹。接令之日起,即赴姑臧州治上任。廣武太守辛翳,封令居縣子,食邑百戶。賞萬錢,賜錦緞三十匹。出征將士每人賞錢一千,布十匹。望諸君戮力為國,再建新功!」
下面一干軍士,聞得姑臧來的使者讀完這一道封賞令,無不倒吸一口涼氣,李延昭這位什長,居然跳過隊率一級,直接升任百人長。面上俱是艷羨無比。之前出征騎卒歸營之後,眾人聽聞平叛過程,雖然驚愕,然而難免覺得眾騎卒所言有誇大其詞之嫌。畢竟數百騎卒,作用實在有限。然而此時聽聞封賞令之中所言。出征的騎卒原先所講的,竟俱是事實。便由不得眾人不感到驚嘆不已了。
封賞令讀完,那名使者笑吟吟地向辛翳太守作揖道:「恭喜了,辛太守。」太守辛翳卻也是連連拱手作揖道:「區區小事,何勞左司馬親自關垂。」兩人客套了一番,見得點將台下,馬平引著李延昭二人越眾而出。點將台上太守辛翳,姑臧來的左司馬,以及廣武軍千人督杜傑,紛紛整了整衣冠鎧甲。
「廣武軍騎都尉馬平,拜謝守君抬舉之恩。」
「廣武軍騎都尉屬下什長李延昭,拜謝守君抬舉之恩。」
見得兩人抱拳叩地謝恩,那左司馬踱到台前,虛扶一記,對兩人笑道:「二位請起吧,此次平叛,二位首功當之無愧。守君且看了援軍主將宋督護與長寧、西平各地的奏報,對你二人屢建奇功那是讚賞不已。特地囑咐我來此間宣讀封賞令之時,將他的關照傳達與你二人。」言罷這位左司馬細細地審視了兩人一番,點頭道:「眾人所言不虛,你二人果是我涼州俊傑。」
馬平與李延昭二人道聲不敢,隨著這左司馬的虛扶,站起身來。此時李延昭方才細細看到這位姑臧來的使者的面容。卻見其面長,五官凌厲,眉長而鋒利。頗有一番果決陰狠之色。李延昭觀其神色,心下已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森寒冷意。
那左司馬又與兩人寒暄了幾句,勉勵了一番后,領過告身官印,馬平正欲轉身返回隊中,卻見李延昭對著點將台雙膝跪地。馬平正在心中暗道不好,李延昭已是砰砰砰地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道:「末將卻有一不情之請,望千人督,府君,左司馬予以恩准!」
這一變故卻使得場中的氣氛陡然凝重了起來。千人督與太守一時間竟慌了神,而姑臧前來的那位左司馬,面色中已略現不豫之色。見狀,千人督杜傑連忙出聲呵斥道:「李延昭,你要幹什麼?難道守君給你的封賞少了,你心存不滿嗎?」
李延昭聽聞,繼續叩首道:「稟千人督,末將不敢。」
杜傑卻是哂笑道:「那你卻是有何不情之請,卻非要在今日提出來?還不速速退下!」
李延昭猛然抬起頭來,向著千人督杜傑、太守辛翳,以及姑臧前來的左司馬陰元三人,亦向站在點將台前的一千多名廣武軍將士,大聲地說道:「此次我部出征平叛,幸得天眷,又托守君洪福,方才得以順利平定叛亂。然而此次,我廣武軍亦有五名同澤於平叛之中,為國捐軀。其餘各縣騎卒亦是有數十名騎卒同澤犧牲。末將惟有請求諸位大人,為陣亡的同澤們設祠祭祀,恤其遺屬。從而令遺屬孤有所養,陣亡將士含笑九泉,方顯守君仁愛之心!」
此言一出,除卻點將台上三位將官,即使是校場之中站立的千餘將士,俱是訝異不已地盯著跪在點將台前的李延昭。千人督杜傑一改之前哂笑之色,辛太守撫須深思,而那位姑臧前來的左司馬,亦是緩緩閉上雙眼,沉聲對李延昭道:「你且起來罷,此事容我等從長計議。」
李延昭聞言,卻並未起身,反倒是繼續叩首道:「小人懇請左司馬深思。」
那位左司馬隨即睜開眼,凌厲地掃了一眼李延昭,隨即卻頷首而笑,道:「我已明你心意,回去之後,必會上報守君,你且自去吧。」
李延昭繼續叩首:「左司馬高義,小人永銘於心。望大人極力促成此事。則將士歸心,上下同欲,國之幸也!」
左司馬陰元,神色複雜地望了李延昭一眼,隨即不置可否地說道:「你下去吧,此事我等自有計議。」
李延昭聞言,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又叩了個頭,隨即便起身,隨馬平回到隊伍中去了。馬平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延昭一眼。悄聲道:「你提的事,是好事,然而場合倒是忒不對勁了。」
李延昭淡然一笑,卻沒有說話,在隊中靜靜地站著,直到千人督杜傑下令全軍解散,各自回營。
馬平帶著隊,心中卻是時不時地想起李延昭的話。暗自將李延昭叫到一旁,對他道:「今晚我去找府君辭行,你便隨我同去吧,有什麼事要講,儘管藉此機會給府君講。」
李延昭會意,卻是長嘆了一口氣:「馬都尉啊,此番一別,卻不知得何日再見了。自來得廣武軍之中,時日漸久,然則唯有都尉提攜栽培之恩,令昭等感激涕零。都尉此去,昭等該如何自處!」說著說著,竟已是紅了眼眶。
馬平見狀,亦是黯然神傷不已。搖頭道:「李延昭啊,我馬某人在廣武軍中當了四年的騎都尉,派去養馬之人無數。然卻只有爾等養得像個樣子。後來出征平叛,馬某觀你行止,謀算,無一不是上乘。當今這個小小的百人長,遠不是你的終點。來日再相見,必不在馬某之下。」馬平說著說著,拍了拍李延昭的肩膀,道:「來日相逢,你我必把酒言歡,方乃人生之快事矣!馬某與你也是一起共過生死的交情,切記!切記!」
李延昭忽然抬起頭,暢快地笑出聲來。伸出手與馬都尉擊掌為誓:「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