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山雨欲來
轉眼之間,年關將近了。
這幾個月的事情實在是乏善可陳。李延昭在軍營中帶著所部騎卒無非就是日復一日的操練。在他的理念與精心安排的操練科目下,廣武騎卒正發生著不可思議的蛻變。
太守的試驗田中,冬小麥也已經播下,只等來年春夏交接之時,李延昭苦思冥想的這一出產兩季糧食的辦法究竟可不可行,便能得以驗證。
眾騎卒家中也是收割了秋糧。今年雖逢旱年,然而就李延昭所知,部下騎卒們的家中,倒還都過得去。尤其是平叛歸來,眾人還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賞錢。雖然旱年使得廣武郡中糧價看漲,不過眾人家中支撐到來年開春,卻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家中安定,士卒們對操練的熱情也就空前高漲。這幾月間,李延昭加入了負重山地越野、騎射、以及斧錘等往日甚少使用的獨門兵器訓練。不僅如此,每日晚飯之後,還組織兩名隊率與十名什長到他帳中,由他親自教眾人識字。
起初,就算是兩名隊率也對百人長組織識字的這一番舉動感到不以為然。直到李延昭拿出一幅標註得密密麻麻小字的,他自己抽空繪製的廣武郡周邊的軍事地圖,丟到兩名隊率眼前,讓他們在上面找出三縣,與廣武軍大營的位置。這兩位心高氣傲的隊率拿著地圖看了半天,深感無從下手之外,才對李延昭的這一安排加以重視起來。
李延昭的設想之中,今後這支廣武騎卒除了斥候哨騎之外,往往還須深入敵軍腹地幾十里乃至百里。來偵察敵軍部署、中樞機構,乃至於屯糧、屯兵之地。如此高強度高密度的偵察,就使得其手下這些騎卒必須識字,並具備一定的文化素養了。
雖然李延昭來自於使用簡體字的時代。然而出於熱愛,自己也曾翻閱過繁體的史書兵書一類書籍,故而教此間下級軍官識字,也並不存在什麼障礙。
他按照自己的想法逐步地改變著這支廣武騎卒,並萬分期待在今後的日子裡,這支騎卒,將成為自己設想中的骨幹力量。
就這樣,在建興九年年尾。李延昭迎來了他來到這個時代以後的第一個新年。
按照慣例,新年休假。然而軍營之中的士卒們卻是不能一股腦兒地休假的。太守與千人督為此特地安排營中士卒分為兩撥。一撥休假,另一撥分別留守營中、以及郡城。十日後輪替。自臘月二十五始。
李延昭自請第一波留守。自然而然地,劉季武那一什自來軍中伊始便跟隨李延昭的士卒,也留了下來。葉隊率那一隊騎卒們便休假回家,藺隊率及隊中士卒便同李延昭一起留守。
李延昭對這個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以來即將經歷的第一個新年,可說是全無興趣。畢竟休假回到家中,也只有他自己一人,真可謂是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與此相比,若讓他自己選擇,他倒更願意去曹建劉季武他們幾戶人家的那個院中,反倒是熱鬧些,更有年味些。
廣武軍營中,也是給留守的士卒們準備了豐盛的年節大餐。往日里一個月都沾不上一兩次葷腥,此時卻是準備了充足的豬羊雞鴨等家畜家禽。火頭軍的同澤們可是忙壞了,既要屠宰又要烹制。每天起來,伙房的炊煙便裊裊升起,一直到晚飯完畢才漸漸熄滅。
軍士們肆意享用著一年難得幾次的豐盛伙食。雖然不是清蒸就是水煮,然而值此年關,就連平日里吝嗇不已的火頭軍們,也捨得在菜中加上足夠的鹽了。
留守的士卒們,似乎從未對伙食如此滿意。紛紛貪婪不已地大吃大嚼著。見得眾人這番胡吃海塞的模樣,李延昭不由得笑了,不僅因為這些士卒們的動作誇張。也因為這些來自普通百姓之中的士卒們,如此地容易滿足。
從古到今,中國的老百姓都是最容易滿足的。只願天下太平,全家老小有口飽飯吃。便能老老實實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被捆綁在土地上勞作。不管賦稅多麼繁重,只要能活下去,百姓們都會覺得這世道還是不錯的。
就像現在的這些士卒。他們不會去計較訓練多麼枯燥,多麼苦累。面對著這些加足了鹽的葷菜,而不是往日里寡淡的菜湯和稀粥,他們便紛紛滿足不已。不由得看得李延昭胸中一種複雜的感情湧起,也不知那是感慨,還是哀嘆。
新年之中,因為留守士卒仍然要擔任軍營與郡城的值守工作,騎卒甚至還要時不時地派遣一支三五人的小隊前去金城附近監視偵察涼州與陳安邊境上的動靜,故而千人督與李延昭也不再安排操練。
士卒們除了值守之外,便在營中幹些擲骰子之類的勾當。值此過年之際,李延昭與營中其餘官佐們一樣,也懶得管。只要手底下這幫兵油子不太過分,他們倒是樂得睜隻眼閉隻眼的,畢竟營中生活那麼枯燥。此時若還如同平日里一般嚴加管束,多半會激起營中士卒們的不滿。
而這種不滿,在連續的高壓之下,若遇戰事,就很可能引發夜驚與營嘯等失去控制的事。
李延昭對這個時代並沒有足夠的了解。所以涼州何時會與周邊發生戰事,在他心裡都是如同這個時代普通人一樣,一無所知。甚至連涼州這個孤懸於江南晉廷之外的半獨立政權,究竟能在這個亂世之中支撐多久,在他這裡都是一個未知數。
正月初五,藺隊率這班人馬最後一日值守。士卒們皆是興奮不已,畢竟今晚就能回家中與親人團聚了。人人都是精神抖擻,不管是巡營值守的,還是在帳篷里擲骰子的,精氣神俱是比往日不知好了多少。
李延昭百無聊賴之間,亦是爬上營牆一角的望樓。望樓上立著兩名射聲營士卒,見這位名滿營中的百人長爬上望樓來,以為是前來視察他們值守情況,紛紛轉身見禮。
李延昭倒也不擺架子,見這兩名士卒向他行禮,亦是匆匆還禮。出言勉勵了兩人一番。隨後便站在望樓上眺望起來。
周邊山澗、山林,此刻盡收他的眼底。雖然山林仍舊是光禿禿一片,樹榦上還蓋著不少的殘雪。然而李延昭卻從眼前漸漸融化的積雪之上,看到了那麼些許盎然春意。
正當李延昭沉浸在眼前這幅蘊藏著勃勃生機的畫卷之中時,卻見遠處出現了三個小黑點,向著大營飛速接近著。
待得那三個黑點接近了些許,李延昭定睛一看,卻是前往金城附近,負責監視黃河對岸陳安所部的監視哨。
此時還沒到午時,按說未到輪替時辰,這些監視哨是不會返營的。如今見他們既然返營,解釋便只有一個——有軍情!
李延昭趕忙走到望樓邊,順著梯子就爬了下去。而後徑直走到營門處,在營門值守士卒的注視下,焦急地等待著那幾名返回的監視哨騎卒。
很快,那幾名騎卒便奔到營門前。下馬正欲進營,卻見李延昭正是立在營門處。一名騎卒忙將手中韁繩交給同伴,進來營門便對李延昭抱拳為禮:「稟百人長。葉隊率麾下騎卒王鑌,有緊要軍情相報!」
李延昭也顧不上廢話,引著王鑌便向自己大帳走去。進得大帳,李延昭徑直坐到上首的几案前,鋪開紙筆,對王鑌道:「講吧,軍情緊急,我等萬萬耽擱不起。」
王鑌抱拳領命,隨後道:「屬下今日卯時,與五名同澤前去替換監視哨。按百人長計劃渡河,深入五十里左右。竟見洮水畔,陳安所部正在募發氐羌之眾。營帳連綿十數里,不知意欲何為。便連忙趕來回報。」
李延昭聽聞王鑌的彙報,略微沉思了片刻,而後問道:「據你們所見,金城郡可有增兵?」
王鑌拱手抱拳:「金城郡不曾增兵,只是陳安所部精銳募發氐羌所部,在洮水畔紮營。」
李延昭聞言,點了點頭,隨後從懷中摸出錢袋,掏出一把銅錢賞給了面前這位士卒,道:「此軍情甚為關鍵。你部辛苦了。這點錢權當某一點心意,歸家之後,與袍澤們拿著去換點酒喝吧。」
王鑌看著那把銅錢,卻是連道不敢。直到李延昭硬塞到他手中才惴惴不安地收下,隨後稱了聲謝,便退出營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