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血色黃昏
那三千餘劉趙先鋒,也早知金城郡外,正有敵方軍隊嚴陣以待。因此早已變換成戰鬥隊形一路緩緩行來。這支先鋒軍的構成,約莫千餘匈奴騎兵,加上兩千餘步兵。而步兵服色看上去很顯得繁雜不已。
他們列成的方陣中,前幾排是身著胡服裘帽,皮甲蔽體的氐羌部落武士,而稍後幾排,是穿著漢人服色,身著皮甲,手拿刀盾的步卒。方陣最靠後方几排,便是身著鐵甲,執戟前行的精銳步卒了。
馮定此時已在馬背上伏低了身體,他身後緊緊跟隨著數百騎卒,徑直向著出現在谷口外的趙軍發起了衝鋒。凜冽的風聲呼呼嘯叫著刮過馮定的耳畔,奏響一曲一往無前的慷慨悲歌。
趙軍出現的那個谷口,寬度不過兩百餘步。三千趙軍擠作一團,又是步兵在前,騎兵在後。匈奴人對於投降以後編成趙軍的其餘武裝力量並不放心。因此,絕不令他們單獨成軍作戰。每次這些降軍出征,都要派遣匈奴將領領兵,並且會派出數量足夠的匈奴騎兵,對這些降軍予以監視、跟隨。
而此時,甫一至谷口,前排的兩千餘步卒,便將後方匈奴騎兵堵得嚴嚴實實。一時間,大聲的胡語喝罵聲,鞭笞聲,前方步卒們不知所措的亂喊亂叫很快便充斥著這支隊伍。
在匈奴領將的喝罵和鞭笞之下,雖然在谷口右側為匈奴騎兵清理出了一個通道。然而那些從小便在馬背上長大的精銳匈奴騎兵,還只有少量通過谷口到達山谷之外時,馮定所親率的那數百騎卒,已是一頭撞進了此時還略顯有些鬧哄哄的步兵陣中。
步兵陣后的匈奴騎卒們,徒勞地射出一波箭矢,也僅僅只射中了幾人。中箭的馮軍騎卒要麼當即跌落馬下,要麼勉力坐穩在馬背上,儘力避免摔下馬背,而後被千千萬萬的同澤們踩成肉泥的情形。
馮定一馬當先,在撞入步兵軍陣的同時,右手心念電轉,手中銀槍已是如毒蛇吐信一般刺出。馬前不遠,一名看起來像是軍中小頭目的氐人,隨即被馮定這一記借著馬勢的刺擊刺穿了胸膛,而後挑飛出去,徑直往後飛了五六步遠,而後砸倒一片前排的氐羌部落武士。
前排有幾名未被撞擊到的氐羌武士,觀馮定模樣,儼然便是敵軍將領。彼此眼神交會了一下。而後極有默契地挺著手中略顯粗陋的槍矛,向衝撞之後暫時還無法撥轉馬頭提起馬速的馮定步步緊逼了過去。
馮定見狀,正欲調轉槍頭,來將這幾名逼近的敵軍殺退。身後有數騎已是帶著風聲趕到,借著衝力和手中長槍,轉眼便將這幾名氐羌武士胸口刺透,倒地抽搐不已。
然而這幾名忠心部屬,也多半被對方的槍矛刺中戰馬。有的被倒地的戰馬壓住腿,呻吟不止。有的雖然躲開戰馬,然而失去馬,也只能拿著手中武器,站在平地上面對後排一票虎視眈眈的氐羌武士。
然而隨著後排的數百騎卒如風而至,那些失去馬的騎卒,也紛紛在自己袍澤的馬蹄下化作冤鬼。骨骼碎裂的聲音傳到馮定耳中,敲打在他的心上。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望向方才那幾名騎卒消失的地方,心有不忍地喟嘆一聲。
隨著大隊騎卒的衝擊,這支趙軍前排的氐羌部落武士們不斷地倒下。騎兵強大的衝擊力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宛如一場被收割的噩夢。
然而就在這些氐羌武士們紛紛倒地的同時,亦有不少騎卒或戰馬被他們的槍矛所刺中。紛紛倒地,而後或是被後來者的馬蹄踏中,漸漸沒了聲息。或是被倒地戰馬壓住腿腳,而後呻吟著苟延殘喘。
然而雖然雙方互有傷亡,然而以步對騎的巨大劣勢,在這谷口戰場上,卻是越來越明顯。
每完成一次衝鋒,馮定便會命令騎卒們撥轉馬頭,而後迅速撤離步卒們的糾纏。遠去一兩百步外的距離上,重新組織下一次衝鋒。先前鏖戰的地面上,便留下一地人馬屍體,以及數量遠多於陣亡騎卒的氐羌武士屍體。
轉眼之間的光景,馮定已經來回組織了三次衝鋒。這些騎卒,不管是人,抑或是馬,都已經到了體力的絕對極限。也許下一次衝鋒,他們便會多半倒在衝鋒的終點。
先前從谷口行出的百餘匈奴騎卒,也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彷彿隨時準備找准他們的弱點,然後對其展開致命一擊。
馮定望著疲憊不已的己方騎卒們。方才的三次衝鋒,雖然給予敵軍前排氐羌步兵以重大打擊,然而己方騎卒所付出的代價,也是觸目驚心。
先前跟隨自己發起衝擊的騎卒,足有四百餘。然而此時回頭再看,身後這些氣喘吁吁的騎卒,已是不足兩百。並且基本上人人帶傷。有的人馬身上,甚至插著數支羽箭。然而不管是座上騎卒,還是座下馬匹,此時都仍然是在咬牙苦苦堅持。
騎卒們的三次衝擊,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然而卻為後方趕來的一千六七百步卒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使得他們可以稍微調整體力以及隊形。邁著整齊的步伐,齊頭向著前方已被沖亂衝散的劉趙先鋒前隊殺去。
這些士卒,足可稱為哀兵。無處容身,被猜忌排斥,又毫無退路。雖然此刻仍是在奮戰,然而奮戰的結局,也多半只是全軍盡沒。
馮定此時將槍插在地上。不時地看著遠處徘徊的那百餘匈奴騎卒,以及正面即將與劉趙步兵相撞的己方步卒。
先前還在大河南岸的涼州精銳,此時也隨著韓寧的鼓點,在向這方緩緩前進而來。馮定雖然看不真切,不過他們那鮮亮的衣甲,整齊的軍容,銳利的槍戟,即便是處在他的位置,也能看到那些槍矛上閃現出來的點點寒光,以及這軍陣所帶給人的壓迫感。
中軍方陣,是數千涼州精銳步卒,以及弓弩手。處在馮定的位置觀察而去,這中軍陣的右側,卻是一支數百人的騎卒。看這種布置,這支騎卒的任務,顯然便是護持中軍右翼,以防趙軍極有可能出現的游騎騷擾以及側擊。
馮定跟隨陳安日久,與匈奴劉趙之間交戰,早已不止一次兩次。對趙軍慣用的戰術伎倆早有了深刻的認知。漢人或是氐羌步卒居前消耗對方,而以匈奴騎兵遊盪在側翼進行騎射騷擾,消耗敵軍。待時機一到,這些側翼的騎兵便會迅速衝擊敵軍,成為壓垮敵軍的重要戰術力量。
然而觀身後這些涼州精銳,部署在側翼策應中軍的騎卒顯然人數過於少了一點。幸虧目前戰場位置是在谷口,趙軍騎兵無法輕易衝出。然而如若是在開闊地交戰,後方那些趙軍騎兵,絕對會沖至側翼,對涼州軍的中軍構成不小的威脅。
馮定思慮之間,谷口的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自己手下那些步卒,很快便撞上了被匆忙聚攏起來的氐羌武士。雙方士卒手中刀槍,俱是開始毫不客氣地向著敵方招呼起來。
被自己率領騎卒們反覆衝擊數次的氐羌武士,此時士氣本便已跌落谷底。猝然之間,又被己方這些久戰悍卒一衝,刀劍撞擊聲,慘叫聲,怒吼聲,喊殺聲,一時間不絕於耳。
馮定手下隴西健卒們,此時雖是連日奔波,疲憊不已。然而人人心知沒有退路,面對這支敵軍之時,便顯得格外兇猛。
生怕自己疲累到會在拼殺中使刀脫手,這些隴西健卒,紛紛使用布條,將其穿過環首,而後在手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和刀柄幾乎固定在一起。此時面對敵軍,人人心中皆是爆發出一種血勇之氣,在這谷口接近白熱化的殘酷戰鬥中,奮力拚殺著。
這些銳卒同在一起戰鬥日久,相互之間,早已形成默契,因此對上這些氐羌烏合之眾,他們面上卻是毫無懼色。
兩方短兵相接,戰鬥在一瞬間,便已進入白熱化。
起初,憑著一股血勇之氣的勇猛勁道,隴西健卒連連斬殺氐羌武士,自己這邊損失卻不是很大。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當馮定手下隴西卒的體力越發不濟,氐羌武士們瀕於絕境垂死掙扎,隴西士卒的傷亡比例,開始直線上升。
兩方士卒擠在谷口,誰都不肯稍退一部。各自舉刀拼殺之間,殷紅的血液,已是在雙方腳下的大地上,開始蔓延……
眼見自己手下的隴西健兒們在拼殺中開始現出頹勢,馮定拔出斜插在地上的長槍,對喘了口氣的騎卒們高呼道:「隴上健兒,此番苦戰,雖敗局已定。然而我願當先,斬胡兒大將,為大將軍報仇!」
「諸君如有不畏死者,且隨我同往!」馮定話音未落,座下馬已是賓士起來。所去的方向,直指趙軍步卒們的側翼。
谷口之處,宛如一個巨大的絞肉機。不斷有雙方士卒倒下,而後,倒下人的位置,很快又被身後袍澤所填補。然而過不多久,填補過來的士卒,亦是倒地喪命。
在這個血色黃昏之中,谷口的搏殺一刻也不曾停止過。陷入絕境的隴上男兒們,正用他們自己的血,譜寫著天地間最為壯烈的慷慨悲歌。鮮血不斷地流淌在地上,從倒地的士卒們身前流出,而後匯成一道道紅色溪流,浸潤著這片對他們來講,無比陌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