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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叔侄夜話

  建興十一年八月初三,韓寧、張閬再接哨騎急報。匈奴偽趙國主劉曜,已親率十七萬大軍傾國而來。分屯於狄道至金城一線。臨河列營,百餘里中,鐘鼓之聲沸河動地,自古軍旅之盛未有斯比。


  涼州諸將,聞之色變。張閬每日茶飯不思,常常登城眺望。見金城外三里,趙軍營壘堅固,部伍嚴整。一上城頭便是呆立一整日。金城郡中如今兵少將寡,雖佔據地利,兩面環山,一面臨水。並且為了應對趙軍可能的軍事進攻以及圍困,城中屯糧充足,並且打了百餘口水井。


  然而韓璞被張使君派遣南征,如今兩岸兵力加起來,也不過五六千人。若要應對劉趙如此大規模的進攻,還是顯得兵力單薄了些。


  北岸韓寧,聞報之後,也是夙夜難寐。他召集諸將反覆召開軍議,商討當下應對之策。然而討論來討論去,諸將的意見在此時,也是出乎意料的一致:務必結壘自守,萬不可輕率出擊。


  之前前哨戰的戰果,早已上報郡府。韓寧還專門派遣了一個百人隊,將砍下的趙軍首級等送回州治,以煊赫其武功。然而不過短短數日之間,這情勢就急轉直下。劉趙彷彿是根本未曾受到前哨戰失敗的影響。仍是部伍嚴整,進退有據。


  如此一來,即使李延昭面對這危急局面,也未有何破敵妙策。畢竟實力對比太過懸殊,就當下而言,惟有固守一途。諸將對於此等局勢,也是看得清楚。


  軍中信使馬不停蹄地賓士在各條官道之上,將這等消息分別送往各郡縣府,以及州治姑臧。劉曜大軍抵達隴西一線未過幾日,州治中的張使君,便已接到劉趙軍事行動的報告。


  本來接到韓寧前哨戰大勝捷報的張茂,聽聞繼發而來的各路軍報,愁雲開始瀰漫在這位使君的心頭。張使君召集數位肱股謀士商議對策,常常在刺史府中討論竟日,這些肱股謀士卻拿不出一個合理且可行的禦敵章程。


  如此卻也難怪。自張氏接手管理涼州軍政事務以來,涼州從未遭逢如此大規模的外部武力入侵威脅。即使永嘉年後,關中隴西大亂,逃難至涼州的百姓人戶不計其數,涼州的人口卻依然很有限。


  人口有限,便意味著生產所需的勞動力不足。因此涼州雖保持著與西域諸國的貿易,州中各個高門大族也都是有自己的商隊往來於涼州和西域之間,州治的財貨收入一直保持在較高的水平,然而卻因為勞動力不足,導致兵少,糧少的不利局面。面對強大外敵入侵之時,自然難免捉襟見肘,力有不逮了。


  何況如今形勢之下,州治的精銳部隊,皆在冀城、桑壁一線,由韓璞與陰鑒統率,成為涼州在隴西地區實際軍事存在的釘子戶。這些州治精銳,也的確不愧精銳之名,兩座孤城在劉趙強軍的攻擊之下,愣是挺了月余,卻依然不顯疲態。


  見識到兩城守軍的強悍戰力之後,劉趙也不得不暫時放棄了對二城的強攻,轉而留駐了足夠的優勢兵力對兩城進行圍困監視。


  此次危局,也使得張使君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每日召集肱股參議,卻每日都是泛泛而談。如今這危局之下,竟無一人能拿出務實之策,來改變眼下這一萬分危急的局面。


  又是一個討論竟日卻毫無結果的一天後,當屬下那些士族骨幹,肱股謀臣盡皆散去,張茂也走到刺史府的廳堂之中,遙望南方。空中掛著一輪彎如滿弓的上弦月。張茂深知,在南方數百裡外,大河南北,涼州正經歷著他們張氏執政以來的最大危機和考驗。


  張茂正在望著夜空暗自喟嘆神傷之時,卻聽身畔不遠處,一聲恭敬的輕聲呼喚道:「叔父。」


  張茂回望,卻正是自己的寶貝侄子,未來涼州的繼承人張駿。


  自上次被廣武軍的那名騎卒百人將抓起來吊了一夜之後,自己的這位寶貝侄子可是學乖了不少。姑臧尹的几案上,便再也不曾出現那令人頓感不安的治安報告了。顯然那一次不愉快的經歷,給這位寶貝侄子留下了深刻的教訓,以及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


  最近的張駿,勤奮好學,積極上進。顯然又回到了他小時候,大家對他評價頗高的那個年代。望著自己這位寶貝侄子,張茂輕輕喟嘆一聲,而後走過去兩步,拉著張駿的手,幽幽道:「公庭啊,我等承先人余德,假攝此州,上欲不負晉室,下欲保完百姓。今雖華夏大亂,皇輿遷播,汝當謹守人臣之節,無或失墜。」


  自張駿弱冠之後,張茂便常常稱其表字,而不再稱其乳名。出於長輩對晚輩的殷切期望,張茂希望這個侄子能早日成長起來,擔當起涼州牧這一重任。在這個兩京淪陷,五胡肆虐的時代,涼州作為唯一在北地形成實際存在的非胡政權,其責任重大,而內部雖靖,外部無援,也使得她在這時代承受著太多的壓力。


  風雨飄搖的涼州,如今又迎來最大的危機,張茂只覺前途黯淡不已,因此對自己的侄子發的一通感嘆,卻更像是臨終前的遺言。


  白日間召集諸謀士議事,參軍馬岌建議張茂集結目前涼州境內幾乎所有可用之兵,親征劉曜。而長史汜禕便針對此提出了激烈的反對意見。兩人在刺史府內堂中,當著張茂以及宋、陰、索等本地士族高門的面吵得不可開交。兩人面紅耳赤,幾乎要跳起來當著張茂的面上演一出全武行。


  爭吵的結果,最終也是不歡而散。而張茂本人,也仍未下定決心,究竟進不進行這場勞民傷財的動員和親征。


  自其父張軌接管涼州起,便跟隨在張氏左右,忠心耿耿,能征善戰的宋配,年初之時,也是病死在了西平太守任上。


  現今宋氏陰氏等等士族之中,能拿得出手的久戰宿將,似乎也只剩下了揚烈將軍宋輯、左司馬陰元等區區數人。然而這些人,比起曾以千騎大破若羅拔能叛亂,又引步騎二萬守衛長安,東赴國難的宋配來說,不知差了多少。


  苦思冥想之下,張茂也難以對當下局勢做出一個穩妥的判斷。他便暗自下了決心,若局勢勢微,便唯有聽從馬岌建議,全民動員,親自出征。


  「叔父可是為金城一線戰事而舉棋不定?」張駿望著愁眉不展的叔父,便出言相問道。


  「偽趙此次兵勢強大,來勢洶洶。我州存亡,皆繫於此。容不得半分差池啊。」張茂右手扶上額頭,嘆息道。


  「馬參軍與汜長史白日間,在叔父面前爭論,小侄也有所耳聞。叔父可是覺得此時難以決斷,因此而猶豫?」


  「此時正當秋收,若舉國為兵,田畝之間無人收穫,百姓家生計,來年卻是如何維繫?農人們匆忙拿起兵刃,又怎能堪用?若被趙軍一鼓而潰,便是滅亡之厄呀!」張茂談起此時兵事,言語中滿滿的不樂觀。


  「小侄竊以為,農人們雖是不堪大用,然據河而守,聲勢浩大,想必也能迫使偽趙不敢輕動。」張駿聽得叔父糾結的心情,一邊出言勸慰,一邊講出了自己的看法。


  「小侄觀參軍陳珍,雖寡言沉默,卻精通兵略,且頗具勇武之相。叔父何不召其問計?」見叔父張茂沉吟了半晌,張駿便繼續進言,言及陳珍可用,請叔父張茂召其問計,權且一試。


  「陳珍……」張茂聞言,頗有意動,細思片刻,而後對自己的侄子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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