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陰家惡奴
戰事結束后,元氣大損的廣武軍,除去協助郡城下屬各縣民戶收收秋糧,似乎也沒有太多別的事可做。這場突如其來的戰事,幾乎改變了整個涼州平靜的軌跡,使得涼州承受了巨大的人力以及物力上的損失。
戰事甫定,當務之急應是恢復生產。於是給太守上了一番建言之後,殘餘的廣武軍便在李延炤、龐曦等主官帶領之下,繼續對秋糧的收割。人力方面的巨大損失,一時間倒還沒有什麼良策來彌補。郡府之中民戶幾乎也是募無可募。而廣武軍中如今巨大的人員缺額,也不能夠視而不見。斟酌了一番之後,辛太守將他自家的部曲家兵一部數百人,由姑臧左近的武興郡調來,充任到廣武軍中為兵。
由此以來,廣武郡中的兵力又恢復到千人規模。然而辛太守將這部家兵調來之後,卻並未明確他們與廣武軍之間的統屬關係,以至於現在營中令出多門,令李延炤也頗為憂心。他所慮不僅是這些府君調來的部曲家兵不聽軍令。而是兩部之間,待遇、統屬、軍備等都有差,長此以往,便是連原先本部的軍卒們,也會漸生不平,乃至於使軍心渙散。
剛剛才展現出一番精兵潛質的廣武軍卒們若是落到那步田地,連李延炤也會感到痛心不已。倘若下次戰事來臨,僅憑這數百部曲家兵能頂得什麼用!更不用說同在一營中,患於不均的本部與這些部曲家兵起摩擦,乃至衝突營變也幾乎是可以預見的結局。
李延炤暗自思忖了一番,想著如若有功夫的話,一定要向府君進言一番,好讓他也重新思量一下他的這些家兵部曲應該如何安置為妥。
李延炤帶著步營以及射聲營的數百名軍卒,向著令居縣的方向前進而去。射聲營都尉孫建雄與步營都尉趙程志也是一同隨行。趙程志前番在金城城頭苦戰,也是受了重傷。最近傷情稍有好轉,便耐不住那種無所事事的寂寞。亦是讓一名親兵稍微攙扶,執意要履行自己的軍務。李延炤拗不過他,只得讓他也一同隨行。
在廣武以及令居兩地的兵卒、以及原本的民戶們奮力勞作下,如今令居縣所屬的這些民田的秋糧收割工作已是接近尾聲。饒是如此,在令居縣偏南方向,仍有近千畝田地不曾收割。李延昭早先打聽了一番,才知這些田地多半都是令居縣中那些臨時徵召為兵的民戶所有。此次這些令居縣中的徵召兵,在金城郡的防守戰之中,也折損甚巨。出發時洋洋洒洒尚有近五千之眾,而歸來時,已不足兩千。
雖然這其中也不乏在戰鬥中臨陣脫逃回來,而後躲往他處的徵召兵。然而李延炤雖然心知肚明,也並不打算追究深查。如今人力本就有缺,若是至查下去,恐怕沒有幾家能夠逃脫。軍中在戰時臨陣脫逃者皆是死罪。軍法可不管臨陣逃亡的是徵召的新兵,還是百戰老卒。
李延炤對於此唯一的想法便是,以後萬萬不能趕鴨子上架,強迫這些本就意志不堅,並不適合從軍的人家去從軍。害了這些丁壯以及他們的家庭不說,在戰場上還會害了那些履行職責的忠心士兵。
這些田畝分別歸屬於數個村落的民戶。李延炤與孫、趙二人各自劃分了一通責任區,便各帶兩三百人,向著自己負責的那片區域而去。李延昭率部行過三里,轉過一個小山口,便是分給他們負責的那個村落。
這個小村坐落在群山環繞之中,逆水從這村子的西側緩緩流經。村子東側靠著山,南北兩側有少許農田。而與村子隔河相望的,便是隸屬於村中民戶的大片農田。
李延炤率部進到村中,卻見村中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他又出村向村北側的農田中望去,依然還是一個人都沒有。他頓覺有異,急忙喚過劉季武,令他派些人去,找找村中的人究竟都在哪裡。
劉季武領命而去,立刻就喚過幾名親衛,前去四下尋找這間村子中的人。等了足有一刻鐘,派出去的兄弟才返回報告道,村子中的男女老少,卻都是集中在河對岸的田中,似乎是和什麼人起了衝突,兩撥人正在對峙。
李延炤聽到這個消息,心下當時就一緊,他急忙命令在村外休息的一幹部屬集合,而後集體向著連通村子與西岸田地的木橋而去。他生怕那裡的局勢發展到不可控制的局面,便命手下人快速行軍,向著事發地而去。
畢竟是經歷過戰場的悍卒,聽聞李延炤一聲令下,這些士卒們便立即小跑起來。而李延炤本人有傷在身,忍痛小跑了一段,便再也難以為繼。他便令劉季武帶著大隊前往事發處,務必要阻止村民與另一撥不知道什麼來歷的人動武。劉季武領命帶著部屬遠去,李延炤只得氣喘吁吁地坐在路旁休息了片刻,隨即才繼續起身趕路。
又行了不過一里地,李延炤便遠遠地看到村民聚集之處。然而視線所及卻是一片混亂。郡府官兵此次來只為協助秋收農事,也不曾帶任何武器。劉季武將雙方隔開,而那些村民卻根本不買賬,一邊衝擊著官兵們組成的陣線,一邊喝罵著他們是狗腿子。然而與村民們對峙的另一方,則優哉游哉地立於士卒們身後,有恃無恐地看著那些憤怒的村民。
李延炤疾行近前,衝突仍在繼續。劉季武見到李延炤過來,便分開身邊士卒,疾行至李延炤身旁。
李延炤看了看亂糟糟的場面,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劉季武回頭看了看場中依然在衝擊著軍卒們陣線的村民,低聲道:「後面這幫人是陰家的部曲。據我聽來村民們的述說猜測,村中數百畝良田遭了鼠害蟲害,減產頗多。陰家得知,便欲趁機低價收購乃至搶奪這些田畝,村民們大都不許。陰家這些部曲便與村民們起了衝突,還打死了幾個人。而後村中村民們聞訊,便紛紛湧來此地,要向這些惡奴討回一個公道。」
李延炤聞言,看向那些陰家部曲的眼神卻不善起來。他轉頭問劉季武:「既然如此,你為何要攔那些村民?讓他們給那些大戶家的狗吃點苦頭,我等權當沒看到。日後府君怪罪下來,也是法不責眾。」
劉季武搖搖頭,悄聲道:「司馬有所不知,我並非袒護那些陰氏部曲,我是害怕村民們吃虧。那些部曲不少人都帶著武器,藏在罩袍之內。而村民和我們拿著些鋤頭鐮刀之類的農具,根本濟不得事。」
李延炤聽了劉季武的彙報,便道:「走,我們下去看看。不能讓這些狗日的在這裡欺負老百姓。」言罷,李延炤便行下田壟,向著事發地而去。
走到近前,只見那些衝擊著士卒們陣線的村民身後的田間,赫然橫放著幾具屍體。他們的家人正在伏屍痛哭。李延炤走到第一具看上去還頗為年輕的屍首旁,那屍首胸部中刀,鮮血幾乎浸滿了整個衣衫。一個年輕小娘子滿手是血,跪在屍首旁抽泣不止。
李延炤在那具屍首旁蹲下身來,小娘子抬起頭,看到眼前人一身短衫,短衫外罩著一件皮甲。他身後便跟隨著指揮那些官兵的將領。小娘子面上現出糾結神色,呆了片刻,便低下頭去繼續抽泣著,半晌,她充滿憤怒和絕望地道:「不料阿父戰死沙場,所換來的便是這般結局!」
聞言,李延炤如遭雷擊一般呆立了幾息光景,而後看著那跪地抽泣的小娘子,沉聲道:「小娘子有何冤屈,儘管明言!我是郡府司馬,定不能讓不法之徒逍遙法外!」
那小娘子聞言,驚異地抬頭看了一眼李延昭,而後便在屍首旁俯身下拜:「感謝司馬為草民做主!」言罷那小娘子直起身,淚眼婆娑地指了指身旁的那具屍首:「我與郎君兩家阿父,皆是老兵,此次徵召鄉人從軍,家中無人投軍便要交每畝地一石的重稅。阿父便瞞著我投了軍。他不放心我一人,便將我許給吳家小郎君……」
小娘子停頓下來,抽泣一番,又道:「仗打完了……兩家阿父都沒有回來……嗚嗚嗚……」她說到這裡,不由得悲傷欲絕,又哭了好一陣子才強壓住心中悲傷,又道:「這次,那些大戶們的部曲……要來強圈我家地。每畝地只給五石小米,我等不願……郎君便找那些部曲理論……誰知……誰知……」
小娘子再也抑制不住悲傷,哭得更大聲了。
李延昭彎下腰,拍拍小娘子的頭,聲音中壓抑著幾分怒氣道:「小娘子莫要悲傷,李某已知事情原委,定會為爾等做主!」言罷,他起身,拉過劉季武,便直向著士卒後方那些陰氏家中的部曲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