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撫恤之事(五)
強自壓抑著心中悲痛之意,李延炤將此間村落中的陣亡士卒分別查訪了一遍,又反覆向竇里長之子確認此間並無遺漏,方才與他告別,而後心情沉重地率領眾人踏上了返回郡府的道路。
各家之中貧寒的現狀,以及失去丁口之後的生計問題,使得他憂心忡忡。如今縣府府庫難開,那撫恤所需的錢糧等物尚還不知從哪得來,如何落實此事,倒都還需從長計議。只是各家窮困的現狀,又使得這件事情在李延炤心中變得前所未有的急迫。此間陣亡士卒的家屬不過二三十戶。然而倘若這筆撫恤要先由他自己墊付的話,這二三十戶人家,已經足以將他現今積攢下來的所有私財賠個底兒掉了。
好在今日早些時候,李延炤已是寫了一封奏陳送往郡府。辛太守若是看到這封奏陳,無論是正式發出公文將令居縣治權暫時交給李延炤,還是給令居縣新委任一個靠譜的縣令,都是目前的李延炤可以接受的結果。
回到縣府後,李延炤等著去往各處的將卒差役們陸續歸來,而後將各隊補充的遺漏,以及查訪結果匯總起來。期間,他讓劉季武帶著十多個人去縣城中的集市之上,又購置了一大批吃食水酒,準備犒勞這些辛苦了一整天的差役軍卒們。
一些差役們本欲歸家,然而聽李延炤挽留了一番,並言道要為眾人擺酒設宴,以慰眾人辛勞一日。那些差役先前心中縱有不滿,此時看著劉季武率領軍卒們提回來的酒食,那些不滿也早就煙消雲散了。
見劉季武等,將那些酒食送至伙房,不多時,道道佳肴便相繼出鍋。伙房傳出來的香味飄滿了整個院子,令在院中歇息的那些差役兵卒們垂涎不已。有耐不住性子的,早就奔至伙房內先下手為強,外間其餘人見之,心中甚是不平,紛紛起身便要向伙房中衝去,劉季武見狀,飛奔至院中,厲聲喝止一番,那些軍卒才在各自將佐的約束下安定下來。劉季武又沖至伙房內,將幾個猴急的差役攆了出來,那些美味才免於被提前一掃而空的尷尬。
見酒食皆已準備完畢,軍卒差役們又個個都是一副猴急相,李延炤便也放下手中事務,將登記的卷宗等物放置在一旁。而後令軍卒們將酒食紛紛端到後院去,在後院之中又拼湊了十來張几案,這一票人馬便各自尋來胡凳蒲團等物,席地而坐,倒上酒開始大快朵頤。
李延炤令營中兵卒每人只能飲三碗。其餘人倒不做限制。那些兵卒們心知他便是調任而來的上官,倒也不敢違拗,便各自依言而行。見天色已不早,李延炤喚過趙大,令其約束部屬,吃完之後便歸營。趙大便應承下來。與自己隊中的軍卒們又吃喝了小半個時辰,便起身與李延炤告別,而後自帶著所部軍卒返回營中去了。
剩下的軍卒與差役們倒也沒了諸多限制,眾人直將劉季武買回來的酒食一掃而空,方才帶著醉意各回房中歇息。
次日上午,李延炤先前派往郡府的那名士卒便返回縣中,一併帶來了辛太守對李延炤陳奏的回復。他表示自己已知令居縣當下的情形,並正式發出令李延炤代管縣府事務的文書。並表示張縣令缺席之事,他已上表向州治張使君陳奏。至於今後是等到張縣令回來繼任,還是張使君另行委派人選,便由張使君定奪。
如今太守一級的官員,在縣級官員缺額之時,可臨時指代人選代管縣府事務,卻無權直接任命罷免縣令。於是當縣級官員出現權力真空的時候,作為縣一級頂頭上司的太守,便只能臨時委任人手代管了。
有了這張手令,李延炤已能憑藉縣府中縣令留下來的官印,以及太守簽發的令他代管縣府事務的公文,前去府庫要求文吏開庫點驗。事實上接到這道手令之後,李延炤便立即起身,從後堂中找出了縣令的官印,而後懷揣著府君簽發的手令,便喚上陶恆帶著手下軍卒,往府庫而去。
劉季武之前連日奔波,本是勞累。昨日夜間觥籌交錯,又喝到很晚。此時仍是未醒。李延炤便也沒有喊他起床。劉季武性格本來沉穩冷靜,經過先前軍中的磨鍊,此時已足堪任事。然而個人精力畢竟有限,在縣府這種基層中任事,便難免連日奔波,疲累不堪。倒也一時是沒有辦法改變。令居如今事務繁雜,正是處理事務得需跑斷腿的時候。加之張明府又不知去向,令居縣這副千鈞重的擔子,便壓在了李延炤的肩頭。
好死不死,非得自己找罪受。李延炤在去往府庫的途中,也開始在內心悄然自嘲起來。初來乍到之時,根本不知這些堆積的縣務辦起來有多麼複雜。此時方才發覺,如今的令居縣,簡直就是顆雷。也難怪張縣令會突然之間不知所蹤。聰明人見勢不妙,都這樣選擇早早避開。而像他這種笨人,往往就是頂雷的那個。
雖然如此自嘲一番,不過李延炤心中也是深知,要想實現自己東征的夙願,一支能戰敢戰的強軍幾乎必不可少。而要打造一支強軍,便務必先從經濟入手,為這支強軍打下堅實的物質基礎。如今自己雖然頂了顆雷,然而事物卻總是有兩面性,既是頂雷,也是爭取了一段難得的發展契機。
若是能在新縣令到來之前,憑藉自己的努力將縣府一應事務扶上正軌,特別是生產方面。相信即使新縣令到任,也不太可能執意更改。
胡思亂想之間,一眾將卒已是到達了郡府府庫。此番向看守府庫的那名文吏出示了太守親自簽發的文書,與縣令的官印之後,那名文吏終於是鬆了口,而後打開了府庫大門。
李延炤遵照文吏的要求,讓自己手下這些人都喚上單衣短衫,以防夾帶偷竊。而後方才在幾名胥吏的引導下相繼步入府庫。今次前來的陶恆也不通文墨,因此李延炤便只能令他帶著兵卒們去到庫中盤點,而他則在旁手持書冊毛筆,用以記錄。
如今雖然現成的鉛筆用著也方便。然而李延炤即使在外,用於記錄賬目這些永備性文書之時,依然是用毛筆。畢竟毛筆使用雖是繁瑣,不過卻不易篡改。保存性好,也方便隨時調閱。
一幫人費了一整日的功夫,清算出來如今令居府庫之中,有粟米小麥等糧食三千兩百餘石。在胥吏們的幫助下,又清點了錢庫,計有制錢兩萬餘錢。另有大豆百餘石。
這麼點東西也實在出乎李延昭的意料。他在心中暗自核算了一下,就這麼點東西,若是作為撫恤平攤發給那些忠烈人家,恐怕連撐到明年都懸。更不用提還得預留軍糧,以及隨時準備應付安置可能前來的流民,處處都是窟窿,都需要錢糧。不過看令居縣府庫的這番窮酸樣,卻是哪個窟窿都補不上。
李延炤右手拿著毛筆,在賬冊上勾出了最後一劃。而後喟嘆一聲,合上賬冊,便招呼著手下人向庫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