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昭告全縣
微風吹來,刑台上瀰漫著的血腥味開始肆意向台下各營集結起來的陣中飄去。李延炤眼望著營中點將台旁樹立起來的大纛上拴著四顆血淋淋的人頭,正在風中隨著旗幟一齊飄動著,四顆首級之上臨終前的恐懼或是猙獰,透過各個首級上暗淡的目光映射在下面各營圍觀士卒的眼中。人人皆是一副不忍及心有餘悸之色。
李延炤見示眾的目的業已達到,心中本是頗有得色。然而看著大纛下那四顆血淋淋的人頭,卻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如今他甫一上任,這幾顆血淋淋的人頭,便可謂將上任之後的第一把火燒到了實處。如今即使是周興這等與此事全無牽涉,而且苦戰有功的將佐再見到他,也是一副畏服神色。然而李延炤自己,卻並不想這樣。四顆血淋淋的人頭,背後便是四個家庭。也許各自都有年邁待養的老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幼童。然而犯下此等大罪,李延炤卻是決計無法寬宥他們。
四名犯官處置已畢,李延炤與周興又會了一次面,老生常談地強調了一番軍紀等雜務,李延炤便率部離營回到縣府。對周興只談軍紀而不言其它,是李延炤實在不想再下令處死這些同袍手下。便如今日這般,此四人貪也終究沒貪到多少,卻已紛紛伏誅,究竟是圖個什麼?
回到縣府之後,李延炤便趴在桌案之前奮筆疾書一番,將此四人所犯之事,以及軍法斬決之事寫成公文與告示,向郡府送去報備一份,告示則派差役們前去,貼滿縣中各處,以正效尤。令百姓與那些營中兵卒們都知道,犯了貪污之事,是怎樣一個下場!
書寫完告示公文,李延炤又拿起書案上厚厚一摞冊子。冊中皆是查抄到的樊宅家財。劉季武帶著兩名書吏統計核算的結果,這樊掌柜的家財,竟然絕不下於百萬錢之巨!簡直令李延炤咋舌不已。郡府即使集一郡之力,有著最優質的政治、商業資源及手工業者,最優化的勞工配比及非常高效的流水作業模式,這一年半載的,所獲資材也不過兩三百萬錢。若算純利潤,恐怕還是不及這位樊掌柜積攢的家財。
李延炤一筆一筆地看著那些細賬,心中冷哼一聲,暗想,不知這樊掌柜,是賺了多少昧心錢財,家資如此豐厚。以至於在某一個瞬間,李延炤甚至生出將其也一刀斬了,而後家資全部充公的想法。這樣一來,一切的難題,幾乎都是迎刃而解。
然而理智卻是很快阻止了李延炤這等不切實際的想法。往常他在軍中,與一幫粗漢打交道,行事之間倒也並無那諸多顧忌。然而現在暫時掌管一縣之事,手中捏著成千上萬戶人家的生計,行事反而縮手縮腳起來。處在這個位置上,行事考慮到的方方面面變多了起來,倒也方才明白,原來萬事都沒有那麼簡單。
李延炤正苦惱之間,卻見秦大勇自堂外行入,雙手還捧著一碗湯餅。見到他便道:「司馬還未曾進食,伙房今日做的晚飯便是湯餅,司馬吃了再忙活吧。」
李延炤看到秦大勇,一時意動。這秦大勇也是自最初便跟隨著自己,忠心完全可以不用懷疑。雖然行事莽撞了些,莫說不及劉季武、曹建。便是比之崔陽張興都猶有不及。不過李延炤念及自己很可能是顧忌太多,將一樁簡單的問題無故複雜化,此時見到秦大勇,便想到問問他的意見。
李延炤端著湯餅吃了兩口,隨即便彷彿隨意地開口言道:「軍中諸犯官處理倒還簡單。然而這樊掌柜,還真是個燙手山芋。這幾日我苦思冥想,任是想不出將如何對待此人。」
秦大勇聞言,雙眼圓睜道:「司馬怎會如此?那姓樊的倒賣軍糧,端是不可寬恕!按律將如何處置,司馬便如何處置。旁人又能說得什麼?」
李延炤聞言,又是略感失望。他心中已早有定議,這樊掌柜並不能輕易殺。即使要殺,也不能由他來動這個手。當下便有些煩悶道:「若事情真能如此輕易,我早便決斷了。如何還能在此舉棋不定,由你置喙?」
秦大勇聞言,也是短暫地沉默了片刻,而後抬起頭對李延炤道:「若是司馬不能決斷,何不將人送去給辛府君?相信辛府君秉公辦事,自然自有明斷。司馬又何須在此煩惱不已?」
李延炤正舉著碗扒拉著湯餅。此時聽聞秦大勇所言,拿著筷子的手頓時僵在了空中,細細咂摸了一番,秦大勇說的又著實在理。自己不知如何處理這個燙手山芋,何不將其交給郡府,由府君去想怎麼處理此人為好。
若是由府君處理此人,那麼相信不論結果如何,那些本地的士族大戶,都將失去輕易置喙的餘地。畢竟辛氏便是本地士族大戶,又是首任涼州刺史張軌的妻族。政治資本不可謂不雄厚。即使辛翳按律將樊掌柜一刀殺了,那些與樊掌柜有牽扯的本地士族也決計沒法找到辛翳頭上去鬧事。而若是辛翳覺得留他一條狗命尚還有用,相信辛府君也是能駕馭好此人。
事情得到了一個初步的解決方案,李延炤也是十指大動,端著碗便呼啦呼啦地吃起湯餅來。想來今日早晨陪那些犯官喝了頓酒,便再也沒怎麼進食,如今想通了這一節,頓時覺得胃口大開。飢餓之下,吃相倒也有些難看,不過堂中只有一個秦大勇盯著他,誰笑話誰啊!
三兩下將碗中的湯餅划拉進肚中,李延炤將碗往几案上一放,而後站起身打了個飽嗝,連呼痛快。秦大勇在軍中呆的久了,如今眼色也是見長,連忙過來將李延炤的碗筷拿下去,便向堂外而去。
李延炤又細細查看了一番那一堆書冊,而後又取過幾本空白書冊來,開始從那堆書冊中摘錄出來他認為有用的東西。
如今已有初步解決方案。然而若是只將這個人送去讓辛府君處置,倒也太過磕磣,也將會使辛太守心生不平。於是他將這些書冊中查封的樊宅資材中抄錄了一一大撥自己覺得辛府君會感興趣的資材等物,然而條目繁多,李延炤足足秉燭寫到深夜,才估摸著寫出來的這些東西,應該有了樊掌柜的一半身家,方才合上書冊,準備明天按圖索驥,去將這些東西挑出來裝車,而後連樊掌柜一起給辛府君送去。
次日一早,李延炤便起床整理了一番此案公文等物,而後附上一封信,寫著自己對處理此人的意見,喚來劉季武與陶恆,讓他二人率手下那二十與人即刻去將單子上所列的這些物事找齊,而後找些大車裝上,準備明日一早就送到郡府。陶恆依言而行。帶著二十多名部下,連找車帶找東西,足足忙了一天。東西也裝了十幾大車。多是些綾羅綢緞,珍稀器物等。
李延炤自己去到樊家的糧鋪前,將這十幾輛大車上的物事一一點清,正與自己理出來的東西分毫不差,當下便大感輕鬆,忙言道令他們將車都趕到縣府之中,而後好生休息一番,明日一早便啟程,將這些東西送往郡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