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涼州辭> 第二百六十章 間者無道

第二百六十章 間者無道

  半夜痛飲之後,李延炤將微有醉意的蘇撫與秦大勇分別送到住處,而後他便回到自己房中,而後點燃一盞油燈,開始研讀太守送來的那封書信。


  信中大意是讓李延炤安心,太守言道他自會遣心腹前去洽談,以使武興太守辛岩儘快開採鐵礦。辛岩本與他便是同宗,先前已答應此事,至今仍未顧得上開採這些鐵礦,很可能是遇上了某種阻力云云。看過書信之後,李延炤稍稍放心了一些。既然武興太守辛岩與辛翳二人隸屬同宗,想來在今後聯絡合作之事上,倒也不至於發生不愉快的事情。


  收起書信,李延炤又從書案上取過一部《孫子兵法》,就這昏黃的油燈燈光開始研讀起來。他雖然是喝了不少酒,不過先前蘇撫所言之事已俱是在他腦海中。此時他倒也無比清醒。要想實現蘇撫所明言的那種計劃,用間之事,便首當其衝。


  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內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相守數年,以爭一日之勝,而愛爵祿百金,不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將也,非主之佐也,非勝之主也。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於眾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驗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


  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因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內間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間者,因其敵間而用之。死間者,為誑事於外,令吾間知之,而傳於敵間也。生間者,反報也。


  這位兵聖祖師,對於用間之事不可謂不重視。在春秋那個年代時,這位軍事大家已經看明白,要想獲得敵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占卜。必須用間諜來明了敵情。而間諜又分為因間、內間、反間、死間、生間。這五間一起使用,令敵人莫測高深而無從應付,是為神妙的用間之術。


  李延炤自己也是深知,一個合格的間諜,在戰事中將會產生多麼巨大的作用。不過當下為難他的,卻是使用什麼樣的人,去為他所用,充當廣武郡乃至整個涼州在外的耳目。


  孫子言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密於間。非聖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要駕馭間諜,必須既要才智過人,又得仁慈慷慨,還得洞悉一切,手段精妙……此事哪裡是馭使間諜,分明就是在考驗將帥!


  若是挑選任用營中兵卒為間,李延炤心中確實也是沒底。在軍中待久了的人,太過於刻板固化。有時在言行之中,便能輕易地看穿他們軍卒的身份。這樣太過標籤化的人,並不是理想中合適的用間材料。


  至於從民間徵募這些間諜,卻也不知應當用何種人來充任。市井之間的地痞無賴和混混等,自然是精於機變。不過這些人見風使舵的本事也是一個賽一個。如果不能拿到他們的命門,李延炤也不敢輕易使用這樣的人。一個知悉機要的間諜叛變,產生的惡劣和不利影響,遠勝於給敵人增加數萬大軍。


  李延炤本人倒是不排斥,甚至很想使用這些混混為間諜。一方面消除了社會不安定因素與隱患。另一方面這些人的機變之能,也確實能為自己帶來實質性的情報。


  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沒有一個可以立即付諸實踐的方案,使得李延炤不勝其煩,索性吹滅了桌上的油燈,而後回到榻上倒頭便睡……


  一連幾日間,李延炤都在思索這個問題。頗有些魂不守舍。周興依然還是帶領那百多名士卒每日操練。如今經過日積月累的功夫,在三十里地的負重奔跑之下,已有過半的士卒能夠跟隨周興一同抵達縣城下了。


  這數日光景,工坊中又只打造出五領鐵甲和十餘把長刀。如今長刀已經足夠每人一把。不過這鐵甲的數目,卻著實還有些差得遠。


  雖然事事都在推進,卻事事都頗有推進不動之感,也令李延炤覺得分外煩躁。又一日巡營歸來的劉季武,卻發現在營中漫步的李延炤神色有些不大對頭,於是便索性走了過來。


  李延炤見劉季武牽馬而來,也只得收斂起心神,上前與劉季武打起了招呼。劉季武看著李延炤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直截了當地言道:「司馬近來有心事?」


  被劉季武一眼看穿,李延炤神色便不免有幾分尷尬。他只得瞧瞧左右,而後伸手抓住劉季武的臂膀,道:「不瞞季武,我最近確有一二事情困擾。然而事涉機密,不足為外人道。以免此事失了先機。故而獨自思索彷徨……」


  兩人行進營房的一個角落,李延炤靠著背後的土牆頹然坐下,而後對劉季武道:「郡府與縣府如今財貨皆是有缺,前幾日蘇撫前來尋我,言道欲收攏一部騎卒,前去隴西之地,襲擾劉趙郡縣的運輸隊。此事府君也已知曉,並不反對……」


  「啊?」劉季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張使君不是已與趙使和議了嗎?若如此行事,會不會授人口實。劉趙若得知,豈不是要盡起大兵,州中若是烽煙再起,我等又要如何應對?」


  李延炤擺擺手:「蘇撫之意,乃是令這些騎卒假扮馬匪,反正現今隴西之地上,也有不少馬匪,其中多股還是先前陳安舊部。我等來去如風,打打秋風就走,等劉趙反應過來,派兵圍剿,必然是隴西本地那些馬匪來背鍋……」


  劉季武眉頭緊皺:「既是如此,挑選我部精銳騎卒,與郡府合兵一處,前去隴西就是了,司馬又為何而躊躇困擾?」


  李延炤嘆了口氣:「若要襲其運輸隊,還是務必要先知曉敵情。僅僅外派哨騎還不夠,我是想徵募一批探子,深入敵境州郡之中,以刺探敵軍軍力部署等情況,而後回報過來,我再根據這等情況來決定,究竟要挑選哪裡下手。畢竟若是有敵軍騎兵在側,我等得手之後,便斷難逃脫……」


  「司馬莫不是在苦惱,不知用何人來充任這些探子?」劉季武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便看出令李延炤糾結苦惱的癥結所在。


  「知我者,季武也!」李延炤露出一絲寬慰的笑,而後拍著劉季武的肩膀道:「若是遴選軍中士卒為此,我是生恐軍中烙印過甚,這些士卒如充為探子,言行之中難免令人看出破綻。而不用士卒,我便想到任用市井潑皮。這等人善於機變,詭詐多端。倒是行刺探之事的好材料。然而我生恐任用不當,這些人首鼠兩端。畢竟他們毫無誠信忠義可言……」


  「我便是因此而苦惱不已。惟請季武為我指教一二……」


  劉季武皺眉沉思了一番,而後抬頭看向李延炤,問道:「縣府大牢中關押的囚犯,可否充任探子?司馬當尋得那些所犯罪行不重,有家室,而家室又多在本縣的囚徒。釋其出獄。而後厚待其眷屬,並以此為挾。令其為我行此刺探之事……」


  「這些人既已犯罪,司馬提前釋其出獄,便已是恩義。厚待其家眷,乃是羈縻其心。若其並非大奸大惡,總歸是會感念司馬之恩,並且牽挂家眷,斷無首鼠兩端之慮。不過司馬仍當仔細辨別。若是那種六親不認之人,便絕不可用!」


  李延炤點點頭:「聽季武一席話,也使我茅塞頓開。既如此,我便調來縣府人犯名冊,逐一查驗,遴選出可用之人,並充任為探子……」


  劉季武抱拳言道:「既是如此,屬下願與司馬同往。家父早年任里吏。鄉間這等潑皮,我自小見得就不少。誰人可用,誰人又是怙惡不悛之輩,我倒可以一一看出……」


  「季武願往,自然最好。不過若你同去,你麾下這些騎卒可要尋人代你好好操練……我與蘇撫計議,襲擾劉趙郡縣下輸送隊便放在明年開春。這些縣兵中原本的騎卒,確有一些底子,不過莫說是精銳騎卒,便是比我等初入營時的廣武騎卒,都多有不如……」


  「操練之事,季武自當勞心勞力。司馬不必分神。這些騎卒雖是懶散了一些,不過也皆是可用之才。如今我所帶這百來人中,便有五十步發五中五之人。比之曹建,恐怕也只是略輸一線。」


  李延炤聞言,笑道:「若是足不出戶,坐井觀天,當然便不知天下英雄何其多也。如今軍中能多出如此俊傑,也是你我之幸,縣府之幸。」


  兩人閑話之間,縣府大牢已是近在眼前。看守的獄卒見是李延炤與劉季武二人,便連忙上前打開牢門。二人經過那狹小的值房之時,正見牢頭和幾個獄卒圍著一張几案,桌上扣著一隻破碗。想來定是看守牢房的差事太過無趣,因而玩起了這丟骰子的把戲。


  劉季武正待要喝止,李延炤卻伸出右手示意他噤聲,腳步卻已邁開直向值房中行去。然而值房中一個牢頭和五個獄卒卻還渾然不覺,扯著嗓子在下注。人人眼神中都露出一股綠油油的光芒,直盯著几案上倒扣的那隻破碗。連李延炤站到他們身後都無人發覺。


  「你們都押大,老子就押小!」室內點著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映照在牢頭的臉上,一種泛紅的黯淡光亮便反射到李延炤的眼底。牢頭望著那破碗,面上呈現出一種興奮的光芒。


  「算我一個,押大!」李延炤嘴上說著,右手已從懷中錢包中摸出一弔銅錢,舉手一揚,那吊銅錢已是互相碰撞著發出一串清越的脆響,而後啪地一聲落在几案之上。


  牢頭眼見桌上突然出現一弔銅錢,又驚又喜地抬頭想看看究竟是哪個金主前來與他們這些粗陋漢子博戲。可是當他抬起頭,看到李延炤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霎時便愣在當場,一時間千萬個念頭閃過腦海,兩條腿已控制不住地打起抖來。


  圍坐在几案旁的一幫獄卒,看到牢頭如此模樣,心中也乍然升起一種疑惑,他們各自轉頭望來,當看到李延炤之後,幾個人騰地一下便相繼站起,而後迅速閃到一旁,各自站定,垂頭不語。


  「怎麼了?開啊!」李延炤倒是像個沒事人一般,看著值房內一群噤若寒蟬的牢頭和獄卒,依然微笑著對他們言道。而牢頭和獄卒們皆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還有誰顧得上去想那隻破碗底下的三隻骰子,究竟是小還是大。


  「既然都不開,那我就自己開了。」李延炤彷彿沒事人一樣,走到几案旁,掀開那隻破碗。三個骰子一個六,兩個一,卻恰恰是小數。


  「你贏了。」李延炤的話語中古井無波。他很自然地將那吊錢往前一推,便滑到了牢頭的面前。牢頭此時看著那吊錢,卻只覺得欲哭無淚。他思慮半晌,而後雙膝一軟,已是跪倒在地。


  「司馬……司馬饒命……」眼看著堂堂七尺高的男兒,就這樣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開始哭訴,李延炤卻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頓時哭笑不得。


  「起來,起來,誰說本司馬要你命了……」李延炤伸手去拽牢頭,誰知倉促之下,那牢頭仍舊堅如磐石地跪在地上,李延炤只得在手上又加了幾分力道,方才半拖半拽地將牢頭拉了起來。


  「守牢枯燥,你們幾人在此擲骰子博戲,我也能夠理解。並沒說要如何處置你們……不必緊張。」李延炤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牢頭的肩膀:「然而大牢重地,倘若有犯人逃獄,或是強人來劫獄劫走了人,我可不輕饒!」


  「是是是……」牢頭聞言,知道司馬如此表態,自己這些人人已是無事。便如蒙大赦,略顯肥胖的身軀連連躬身作揖不已。看在旁人眼中,卻有著無法言說的滑稽感。


  「將牢中囚犯名冊拿來,我看看。」李延炤轉過頭看著牢頭道。他話音方落,一旁已有機靈的獄卒取過一本名冊,而後遞到李延炤跟前。


  李延炤伸手拿過那名冊,便翻開而後細細翻閱起來。牢中關押的一干囚犯,所犯罪行,刑期,家庭情況等等,便一一落到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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