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涼州辭> 第二百六十一章 化囚為諜

第二百六十一章 化囚為諜

  牢房中沉重的木門伴隨著吱吱呀呀的聲音緩緩打開,方才在值房中丟骰子的那一票獄卒此時各自拎著鑰匙魚貫而入。不過十幾息的光景,四名獄卒便相繼架著四名衣衫臟污不堪,蓬頭垢面的囚犯,行出牢門,向著值房而去。


  那些囚犯皆不知此番獄卒帶著他們出牢房,究竟是所為何事。一時間心中都是忐忑不已。待他們行至值房跟前,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名身穿皮甲,右手按刀的年輕將領,用一種略帶疑慮和審視的目光看著他們。那一絲目光,卻使得他們這些人心中更感惶恐。然而獄卒卻不停步,壓著他們繼續向值房中行去。


  進入值房之後,這些囚犯方才驚奇地發現,往日之中高高在上,在他們面前作威作福慣了的牢頭,此時正侍立在一名端坐著的年輕將領身後,弓著略顯肥胖的身軀,面上強擠著一絲帶著謅媚的笑。那古怪笑容,使得這些囚犯們見之,心中也不由得升騰起一股惡寒。


  見得此情此景,即使再瞎的人,也能看出來眼前端坐著的這名年輕將領便是今天的正主了。獄卒們將他們帶入值房,行至房中距離那將領不足十步的地方站定。囚犯之中,已有人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見有人跪倒在地,一副夾雜著哀求的惶恐神情望向上首的那名將領,一旁的兩人也是紛紛跪倒在地。這些囚犯在縣府大牢之中關押時日已經頗久。雖然所犯都不是什麼殺頭的大罪,然而誰人也不敢信誓旦旦自己不會成為那些聲名不佳的牢頭和獄卒草菅人命的對象。明面上郡縣各級官府都是一派清明,可是私下裡的傳言之中,總也無法避免出現一些歪曲和醜化的情況。


  三人跪在地上,眼巴巴地望著值房中端坐著的那名年輕將領,靜靜等待著他對於他們的命運裁決。他們臉上已漸漸開始滲出汗水,慢慢地匯聚到一起,而後成為一顆一顆的冷汗滴落到值房的地面上。隨著那將領打量他們的目光愈發不善,彷彿人人都能看見自己並不怎麼樂觀的結局。


  值房之中這種詭異的氣氛,便隨著雙方的默然不語到達了頂點。面對面的雙方,不管是李延炤,還是那四名囚犯,此時都在儘力揣度著對方的心思,想要從對方臉上一點一滴的變化之中,窺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然而默然良久,坐著的那年輕將領,神色卻愈發地高深莫測,而或站或跪的四名囚徒,臉上已漸漸開始凸顯一種灰敗之色。


  「旁人都已跪倒,你為何獨立於此?」李延炤率先打破了值房中這種好似煎熬一般的沉默,抬起頭看著最左側仍是站立的囚徒,出言問道。


  那囚徒聽聞李延炤發問,卻是將脖子一梗,強自硬氣地道:「我無非是殺了陰家的一條狗,我也認罪伏法。如今牢也坐了,若是你們仍要為陰家張目,將我害死為那狗抵命,我便也只能說你們一句,狗官!」


  那人言罷,竟將頭側到一旁,不再看李延炤。李延炤尚未及發話,他一旁站著的那名牢頭,已是勃然色變,怒斥道:「狗膽包天!你身為階下之囚,縱有冤情,敘說與我等,我等自會為你伸冤。你又怎敢在司馬面前講出如此狂悖之言!」


  那囚徒聽聞牢頭的斥責,回過頭來望著牢頭,神色之中卻更顯幾分諷刺:「伸冤?那真是謝謝王牢頭了。我在獄中坐了一年牢,竟不知牢頭還有如此急公好義的一面。今天當著這位司馬,我倒想問問牢頭,上月之中,我等天天早晚兩頓霉壞粟米,幾個人吃壞了肚子橫死獄中?這可也是牢頭所為?」


  「你!你住口!大膽狂徒,竟敢犯上胡言,血口噴人!來人,將他給我拖出去……」


  王牢頭的話還未講完,坐在一旁的李延炤已是伸出手制止了幾名上前的獄卒:「慢著。王牢頭,我知在這獄中,是你最大。然而現今我也在此,作為上官,你要如何行事,難道不該向我請示一聲么?將這囚犯拖出去,你又待如何?將他一通亂棍打死,殺人滅口,正因為他所言,戳到了你的痛處?」


  「屬下不敢!」王牢頭聽聞李延炤一番冷冰冰的問話,早已額頭見汗。他麻溜地跪地叩首道:「上月霉米之事,乃是縣倉之中漏水……淋濕了存放其中的米糧,絕非小人貪墨……請司馬明察,還小人一個公道……」


  李延炤冷哼一聲:「事實如何,本人自會明察秋毫。劉季武!將王牢頭請到縣府之中,聽候發落!」


  「司馬,冤枉啊……」那王牢頭只及跪地喊出一聲冤枉,便被聞聲入內的劉季武一手拽著脖領子,直向門外拖去、他雙腳猶在不甘心地亂蹬,口中不斷地述說著自己的冤屈。然而劉季武根本不理會他說什麼。從軍日久,劉季武也早非先前的瘦弱青年,轉眼之間,便已將不斷喊冤的王牢頭拖到了值房之外。


  王牢頭雖然人已經出去,然而過了很久,他喊冤的聲音仍是不斷傳來,聽在眾人耳中,只覺一股滿滿的凄涼之意泛上心頭。在這等先例之下,值房中的那幾名囚徒更是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我稍後自會查實此事。若果真是王牢頭貪墨糧食,致獄中囚徒死亡,我定然不輕饒他!即便並非他貪墨,也難逃失職之責。」


  李延炤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看在那幾名獄卒的眼中,卻是別有一番含義。先前王牢頭贏了李延炤的錢,此時卻是立馬得到了現世報。然而上月獄中牢飯確有霉壞。以此來懲治王牢頭,卻是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今日我既然來此,便可以為諸位做主。諸位雖是犯了罪,卻也並非什麼怙惡不悛之人。倘若受到各種不公待遇,仍可以放心大膽地同我講。本司馬雖然位卑言輕,不過在本縣之中,說話尚有幾分分量。為諸位辦些公道事,倒還並不算為難……」


  四名囚徒親眼所見所聞,自那位站立著的囚徒一番直言之後,那王牢頭便被李延炤下令押至縣府,聽候調查處置。事情發展得太過出乎意料,眾人一時間竟都有些懵。直到此時聽聞李延炤再次發話,方才紛紛醒悟過來。那跪在地上的三人連忙叩首。其中一人言道:「司馬秉公辦事,罪人至為感佩……」


  那些囚徒唯唯諾諾,卻引來站立著的那人不滿。他冷哼一聲,道:「這些官人,你瞧著他們秉公處理,自覺滿意,誰又知道他心裡憋著什麼主意!司馬,你莫不是有求於我等,故而做此姿態吧……」


  那囚徒此言一出,一旁的獄卒已是嚇白了臉。當先便有一人搶出,一腳就踹在那囚徒膝彎處。那囚徒猝不及防,左膝一軟,已是跪倒在地。獄卒破口大罵:「殺才!司馬親臨這等腌臢之地,為你們主持公道,已是天大的恩典。你非但毫無感激之意,反而屢屢出言頂撞,天下怎有你這等人!」


  「行了!」李延炤出聲喝止,那名獄卒方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那方才站立著的囚徒,此時半跪於地,齜牙咧嘴,顯然方才獄卒那一腳並不輕。然而這人臉上一股倔強,還是強撐著站了起來。這一舉動看在李延炤眼中,他不由得對這人印象上稍有改觀。


  雖然此人方才屢次出言頂撞他,令他難堪不已。然而在自己與一旁這些如狼似虎的獄卒面前,仍能硬氣至此,使得李延炤覺得此人,仍然是個可用之才。


  喝止了獄卒,看著那囚徒緩緩站起,李延炤方才笑呵呵地開口道:「不錯,我是有求於你們。不然,我也不會來到此地!」


  李延炤坦然承認了自己的來意,卻讓方才那名站立囚徒倍感驚訝。他本以為這位司馬會出言推諉,卻萬萬沒想到他大大方方便承認此事,也是令他感到始料未及。


  「我雖有事相求,不過也給眾位準備了一份厚禮,諸位當真沒有興趣?」李延炤玩世不恭地笑著,盯著那名屢屢出言頂撞他的囚徒。而後者此時早就是一副痴獃模樣,只是愣在那裡獃獃地望著李延炤。


  「我想讓諸位替我辦事,只是此事並非為我一人。當然,我想諸位去辦的這件事,可能將持續很久。數月,數年,乃至十餘年。作為回報,若是同意前去行我囑託之事,諸位現在就可以出獄。之後,只要諸位還在做這件事,諸位的高堂妻子,便由縣府來一力供養……」


  那些囚徒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便聽聞李延炤又緩緩說道:「諸位需要對你們所做之事守口如瓶。即使身邊至親之人,也不能說。這既是為我,為縣府考慮,亦是為諸位考慮。不過若是贊同我此議,願意行此事。諸位的家眷,我自當照料妥當。」


  李延炤頓了頓,又道:「李某不敢言之鑿鑿,保諸位家人一生富貴。不過令他們衣食無憂,李某卻可以保證!若我有違此言,天地不容,人神共誅!」


  李延炤當著這幾名囚徒的面發下毒誓,卻更令這些人大感意外。他們本是階下之囚,自己都過著有一天沒一天的日子。身陷囹圄,有有誰能顧得上家中高堂妻小!不過李延炤的這一番話,確確實實地令他們燃起了希望。家中那些朝夕相處,對他們來說無比珍貴的親人,最短的也有年余未曾相見了……


  先前屢屢出言頂撞李延炤的那名囚徒,此時更是苦笑了一番,而後道:「倘若真如司馬所言,那麼司馬所囑託的這件事,定然萬分兇險了?」


  李延炤微眯著眼,卻並未正面回答這囚徒的疑問,只是笑言道:「諸位對縣府付出多少,我便給予諸位,或是諸位的家眷多少回報。這世間,何事不兇險?年中時候,我曾在金城與虜賊血戰,負傷數處,險死還生,至今身上疤痕仍是醒目。諸位覺得,兇險否?然而倘若我等不在前方死戰,若是虜賊殺將進來,我等未承擔的這份兇險,又將轉嫁何處?」


  李延炤話音未落,而值房中這四名囚徒,已俱是低垂著眼帘,人人皆陷入了思索之中。


  「祝捷,你家中高堂俱在,尊夫人便在今年中,你尚在牢中之時,又為你誕下一女,可是如此?」李延炤轉頭望向先前屢屢頂撞他的那名囚徒,神色凝重地言道。


  祝捷聽聞李延炤喚他姓名,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卻聽到李延炤一番古井無波的陳述,心中驀然湧起一股愧疚之意。他復將頭底垂下去,而後嘆了口氣,輕聲言道:「正如司馬所言……家中妻小盼我歸去,我卻仍是身陷於此,愧為人夫,愧為人父啊……」


  李延炤點點頭道:「我知你已有一年未見家人。先前你屢番頂撞於我,此事我也不再同你計較。你現在便可出獄,回家待上幾天,好好想想。三日之後,我自會去你家中找你。到那時,你再告訴我你如何決定。倘若你不從我所議之事,你便繼續回到牢中,該坐多久,便再坐多久。徒刑期滿再出獄歸家。而若是願為我所言之事,你便不用回來了。做好我所交辦之事,你高堂妻小,我自當如約照顧妥當……」


  祝捷仍是愣著神,然而一旁的獄卒看到李延炤的眼色,已是上前來,為祝捷除去了刑具。


  「還愣著幹什麼?司馬允你回家,你就回家唄!」為他除去刑具的獄卒一番提醒之下,祝捷方才如夢初醒,拖著有些疲憊的身體,向值房外面走去……


  「你,送他回家。」李延炤指著一名獄卒道。他生怕祝捷這樣出去,會被街面上的官差當做逃犯重新抓起來。見那獄卒領命而去,李延炤方才轉頭看向剩下的三人:「你們也盡可以回家,好生思考幾日。幾日後,我再去找你們相問。」


  獄卒們紛紛上前,為他們除去刑具。那幾名囚徒驚愕之間,也皆是對李延炤千恩萬謝,而後相繼離開值房,在各自獄卒的陪同之下向外走去。


  李延炤亦是行出大牢,一出門,卻正遇到去而復返的劉季武。劉季武眼見李延炤令獄卒們陪同釋放那些囚徒,心中倍感驚訝。詢問了李延炤一番事情始末,方才恍然大悟。


  「司馬如此明達,便不怕這些囚徒藉機帶著全家老小一走了之?」劉季武根本藏不住心中疑惑,索性將它講了出來。


  「你覺得,我既然敢放他們離開,他們又能跑到哪裡去?」李延炤側頭看向疑惑不已的劉季武,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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