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涼州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南岸阻敵(二)

第二百八十三章 南岸阻敵(二)

  建興十五年三月乙丑。宜安葬、出行、祈福、破土、立牌、移柩,忌作灶、入宅。


  而在李延炤面前,則是黑壓壓的一片趙軍步卒緩緩行來。他們雖然隊形略顯凌亂,不過在身後那一千餘名匈奴騎卒的監視之下,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擊破橫亘在他們面前這支涼州軍,而後繼續向前,向前。直到爭取到匈奴人所期望的那種勝利。


  或許攻取涼州之後,南陽王會兌現他之前所許下的承諾,給予苦戰還生的他們以應得的賞賜。然而眼前這支敵軍,卻阻斷著他們的願望。


  透過面具上的孔洞,望著步步緊逼的趙軍步卒,前排持槍盾的輔兵與嚴陣以待的鐵甲銳卒們,皆是緊張的雙手冒汗。人人都是緊握著武器,蓄勢待發。


  李延炤將長刀頓在地上,面色凝重地望著向本陣衝擊的趙軍。前排仍是那些持刀盾,每遇戰陣就被當做炮灰一樣消耗的氐羌武士。他們沒有精良的甲具,很多人手中甚至連塊遮蔽身體的盾牌都沒有。便這樣亂糟糟鬧哄哄地向著涼州軍本陣衝擊而來。李延炤右手一抬,將手中長刀高舉起來,後方各將佐麾下兵卒見狀,便隨著他們的口令與竹哨行動著。


  「備!」后陣之中率領弩手的魏旭高聲喝令。隨著弩手們將背後背著的弩機整齊劃一地取下來,魏旭又借著吼出第二道口令:「控!」


  后陣之中,一片吱呀吱呀的弩機上弦聲。不過幾息光景,弩手們已紛紛將弩機平端。凹槽之中,也放置上了閃著寒光的箭矢。


  氐羌武士們的前排,已經進入了弩箭的殺傷範圍,隨著前排李延炤手中長刀斜斜前指,魏旭拼盡全力大吼一聲:「放!」


  話音未落,數百支弩箭離弦而去,在空中交織著,發出凄厲得令人感到不寒而慄的呼嘯以及死亡的召喚,直直向著向本陣衝來的氐羌武士們飛去。不過幾息光景,那些氐羌武士陣中,便紛紛傳來箭矢入肉聲,以及倒下的人們心有不甘的慘嚎之聲。


  倒地的士卒擋住了道路,使得身後的袍澤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繞過或跨過他們而行。敵軍的衝鋒速度便因此而遲滯不少。


  須臾之後,涼州軍本陣又射出了第二波箭矢。速度慢下來的趙軍步卒方陣之中,隨著這片箭雨的覆蓋,又有為數不少的武士倒地。帶隊的將佐大聲喝命著,隨著他們的嚴令,陣中持盾的那些氐羌武士紛紛大步上前,在陣列的首排匆匆組成了一排盾牆。


  令居縣兵隨後射出的箭矢,殺傷效果便降低了許多。不過首排步卒們舉著盾前行,也嚴重地拖慢了后隊方陣的前進速度。趙軍便借著這個緩慢推進的時機重整隊形。不過一小會兒的工夫,便又組織起數排持盾武士,換位到前排,斜舉起手中盾,阻斷了令居縣弩兵對本陣的攢射。


  在組織起有效防禦的同時,隨著對方主將的調度,足有近千名漢軍弓弩手來到陣后兩側,準備對令居縣兵組成的軍陣發起箭襲。


  眼望著對方越來越緊密的隊形,李延炤面色也是凝重起來。他再次高舉手中長刀,遙遙指向天空緩緩劃了一個圈。


  看到李延炤發出的信號,心知肚明的各隊將佐們紛紛召集部屬,向前方盾陣靠攏。士卒們結成緊密隊形,準備應對敵軍即將開展的衝擊。


  「戰鋒營刀盾兵,上前!」李延炤壓著嗓子大吼一聲,這聲音穿透戰場上的嘈雜,傳入在他身後的周興耳中。周興聞令,亦是重複一遍:「戰鋒營刀盾兵,隨我上前!」


  言罷,李延炤所率第二排長刀兵側身,第三排周興所領刀盾兵則與長刀兵側身而過,舉盾頂在前方。而就在兩排戰鋒營剛剛完成互換之後,一波箭雨,便已經自頭頂上黑壓壓地蓋了下來。


  尚未來得及聚攏的令居縣兵們,眼睜睜地看著箭雨越過頭兩排由步卒們構成的盾牆,向著自己的頭頂上蓋了下來。猝不及防的令居縣兵,根本無力做出有效應對,便已被這突如其來的箭雨射倒了一大片。中箭者的哀嚎開始瀰漫在陣中,不少人看到身旁的袍澤被箭矢射倒在地,便驀地生出一種恐懼與畏怯來。


  魏旭所在的弩手陣中,也至少有三四十人中箭倒地,其中也包括站在首排的他。他的右肩肩胛上中了一箭,箭矢從筩袖鎧肩甲與身甲中間的縫隙射入,穿透魏旭內層穿著的薄弱皮甲牢牢地釘在他肩窩上。彷彿是箭鏃釘在骨頭上,令他感到異於往常的錐心疼痛。


  魏旭強咬著牙,嘗試了幾次要將這支箭矢從自己的肩窩出拔出,卻稍稍一使勁便感到鑽心的疼痛。然而令他更加揪心的,是自己所率的這支弩手隊伍中,已出現了慌亂恐懼的徵兆。在對面箭雨襲擊之下,後排已經出現了一些士卒,或趴伏於地,或轉身便欲往後退。


  魏旭用左手拉過胸前掛著的竹哨,放在嘴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吹出一個長長的哨音。後排那些士卒聽到這聲哨音,俱是一個激靈,然後望向站在前排,肩胛中箭卻依然對他們怒目而視的百人長。


  「司馬尚在前排,你等如何有顏面逃遁!」


  魏旭的斥責穿透了周圍的嘈雜聲,傳到後方那些士卒耳中,不由得使他們微現愧色。隨即便停下自己的行動。然而緊隨其後,又一波趙軍的箭雨接踵而至。


  「御!」隨著左右兩側的輔兵將領的呼喊和調度,兩側的輔兵們紛紛舉起手中盾牌,而後層層將弩兵護住。結成一個方陣,裡外三層,皆是手持盾牌的輔兵。


  輔兵將佐們雖然發現了問題,也及時作出了應對。不過卻已是為時略晚。弩兵陣中中箭倒地者此時已是將近百人。幾乎便去了三分之一。趙軍的箭雨依然在向這邊覆蓋,中箭倒地的士卒也無法搬運至後方。萬般無奈之下,仍然站立的袍澤們只能儘力不踩到他們,剩下的,只有讓他們自求多福了。


  輔兵們舉起盾,再射來的箭矢便紛紛被盾牌擋住。然而各個盾牌之間的縫隙,還時不時有箭矢射進去。被盾陣保護起來的弩兵們,仍然是慘叫連連。陸陸續續仍是有人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不一會兒,弩手們已經是察覺到了對面趙軍弓弩手的射擊規律,趁著他們射擊的間隙,百多名士卒迅速架著負傷存活的袍澤們向著後方奔去。輔兵們所護持的圓圈之中,頃刻便只余百來名弩手。


  兩方反應過來之後所布置的防禦都是堪稱典範,因而在之後的緩緩接近之中,弓弩等遠程攻擊手段,再未對雙方造成成規模的傷亡。不過若以戰果來看,無疑是令居縣兵這邊的弩手吃了大虧。而趙軍弓弩手,則通過遠程射擊,消耗掉了敵軍幾乎倍於己方的有生力量。


  然而不論如何,這個時代的戰爭,終究還是要以肉搏見真章。李延炤望著已沖近幾十步開外的趙軍步卒,雙手握緊了手中諸刃長刀,奮力向前揮出。他在心底默默地等待著,等待著這場在宿命中便早已註定的交戰。


  趙軍步卒們端著盾牌,橫著長槍,經過漫長彷彿半個世紀的推進,終於是抵達了令居縣兵所布置的陣地外圍。面對著數十條又高又長的拒馬,這些趙軍兵卒卻是稍顯遲疑。然而未及等他們做出有效應對,先前令居縣兵布撒在拒馬前方的數量巨大的蒺藜,已是令趙軍陣中慘嚎連連,猝不及防。


  眼看著前方舉盾以及挺近的士卒們紛紛踩上蒺藜應聲而倒,慘嚎不已,趙軍將佐們卻是有些慌神。他們紛紛吼叫著,組織著身旁的士卒,妄圖令他們忘卻腳底傳來的疼痛。然而卻只是徒勞。前方的兵卒們生怕再踩到那可怕的蒺藜,因而裹足不前。而後方的士卒們倒也樂得享受這一時半刻的清凈,便隨著前方士卒腳步的停頓停了下來。


  前方的軍卒們開始停下腳步清理著拒馬前方的蒺藜。而李延炤率下這些步卒們,卻根本不可能坐視他們如此從容地達到他們的目標。在清理蒺藜的過程中,令居兵陣中投射出數十支短桿投矛,卻大多準確無誤地將在陣前清理蒺藜的趙軍步卒釘穿在地上。一時間,趙軍陣中對於這等工作噤若寒蟬,誰也不願意先行前來送死。


  在百般糾結與艱難的推諉之中,最終付出了數十條人命的代價,拒馬前方的蒺藜才總算被清理乾淨。趙軍的士卒們越過蒺藜布設的那片區域,舉著刀槍,向著令居縣兵所據守的這片區域殺來。


  「備!」隨著李延炤一聲大吼,令居縣兵們紛紛舉起盾,將槍尖向前,靜待著趙軍步卒的衝擊。轉眼的工夫,那些趙軍步卒便各自通過拒馬的縫隙,如同潮水一般向著令居縣兵所據守的陣位湧來。


  「迫!」李延炤揮著刀,下達口令的同時,前排的輔兵們已是紛紛舉著盾,向著那些拒馬的縫隙前進。他們手中長槍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探出,攢刺著毫無準備的趙軍士卒。


  前排的輔兵們將手中的長槍毫無憐憫地刺入趙軍士卒的身體中,然而所遇到的抵抗,卻是至為微弱。看到前方的袍澤們紛紛倒地,后隊的趙軍士卒們反應了過來,他們開始結成緊密隊形,依靠著前排士卒的盾牌掩護,向著涼州軍繼續發起攻擊。


  前排涼州輔兵,與趙軍中的氐羌武士很快便各舉兵器廝殺在了一起。在這個生死一瞬的戰場上,個體的存在與努力都被壓制到最低。不過雙方所想的卻是出奇地一致,那便是殺死面對面的對手。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在這血腥而殘酷的戰場上存活下來。


  李延炤令銳卒後退,而令輔兵們頂上前,也不無讓輔兵們上前消耗趙軍那些作為炮灰的氐羌武士的心思。他知道,如果銳卒們過早地投入戰鬥,很可能在消滅敵軍炮灰士卒的過程中被消耗掉大量的體力與鬥志。若是如此,則待得敵軍精銳全線壓上之時,自己這邊便再無任何資本與之相抗。


  當下銳卒退後,由前部輔兵們對陣氐羌武士,在消耗對方炮灰兵力的同時,也能讓那些經過短暫操練的輔兵們早日認識戰爭。若其中一部分士卒能在這場以寡敵眾的戰鬥中存活下來的話,他們必將迎來脫胎換骨的轉變!


  然而這種轉變所要付出的代價,卻是無比殘酷。這些輔兵們不僅要面對敵軍的衝擊與搏殺,身後的鐵甲銳卒們,也起到一個督戰隊的作用。這些銳卒基本都參加過十一年金城北岸那場搏殺。在那場殘酷的戰鬥中,許多人都證明了自己。當再次面對戰陣的時候,李延炤明顯感到,這些人中,根本沒有體現出多少畏怯。而前排的輔兵們,就不這麼樂觀了。


  在前排的搏殺過程中,隨著長槍捅出收回,刀舉起落下,第一線的血腥味很快瀰漫開來。那些輔兵們在此時才真切地感受到,這場生死搏殺,遠非他們之前所經歷的里坊部族之間的械鬥。看著面目猙獰的氐羌武士們衝上來,將他們手中的兵器捅入身旁袍澤的身體里,看著袍澤們無助地倒下,噴濺而出的血液濺到他們臉上身上時,他們的心情,才從一開始的緊張,變成了深深的恐懼。


  並沒有多少實戰經驗的輔兵們,在搏殺之中漸漸不支。李延炤眼見第二排的一名年輕輔兵,看著他前排的同澤被對面的敵人刺穿胸膛,飛濺的血液噴了他滿頭滿臉。在經歷了那一瞬間的巨大恐懼之後,這名年輕輔兵大喊大叫著,便轉身欲逃。


  那名輔兵慌不擇路,一頭撞向了居中調度的李延炤。李延炤見前方陣線鬆動,本就憂慮不已,此刻看到居然有人臨陣逃脫,二話不說,掄起手中的諸刃長刀便將那名士卒砍倒在地。


  「臨陣脫逃者,斬!」隨著李延炤高聲呼喊,身旁的鐵甲士卒們紛紛將這句話大聲重複著。前方不少士卒親眼目睹了李司馬陣斬逃兵的場面,心知這句話絕非妄言,當下便不敢再動什麼別樣心思。


  「擊退敵軍,將佐官升一級,士卒賞錢五百!」在嚴明了軍紀之後,李延炤奮力吼出他所開出的賞格,又道:「臨陣逃脫且不得苟安,隨我奮戰破敵,李某必以厚報!」


  聞言,前方初臨戰陣的輔兵們,已知他們此番除去奮戰破敵,再無他途可求偷生。失去退路的他們,在目睹了周圍袍澤的犧牲后,紛紛將憤怒轉移到了對面的氐羌武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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