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西域初定
誰也不曾料到,士氣降至冰點的高昌軍會在首次進攻中便崩潰。李延炤望著整裝待發準備前往城北趁夜進攻的將卒們,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攻陷城頭的李柏所部立即分批前往佔據外城九門,並且展開了對高昌軍余部的追殺。一時間街巷之中喊殺聲,刀砍斧劈之聲絡繹不絕。李柏令自己親衛組成數支小分隊,一邊在街巷中逡巡,以防有麾下士卒擾民,一邊敲著銅鑼,告知城中居民切勿擅自出屋。街巷中凡有持兵器者,將視作敵軍,格殺勿論。
潰散的敵軍或逃入內城,或四散藏入民居。有些在街巷中四處遊盪,又難以找到落腳之處的,便被李柏麾下就地斬殺,也不論那些倒霉蛋拿沒拿武器。兵士們割下首級,拴在腰上,而後大搖大擺地繼續搜尋。
內城敵軍也心有不甘地行出內城,對呈現混亂姿態的李柏部士卒進行反撲。然而殺過幾條街道,便撞上劉季武所率入城的戰鋒隊。一見這些殺氣騰騰的鐵甲步卒,敵軍的逆襲部隊便紛紛轉身向著內城倉皇逃去。劉季武率部追擊至內城外,直至城上紛紛射下箭矢,方才收兵返回。
李柏將外城一間空置的民居當作指揮部,此時軍中司庫、文吏等幾乎一切會寫字的人都在這民居之中奮筆疾書,紛紛謄抄著李柏草擬的降書。十幾人面前摞著厚厚的紙張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薄。而書寫完畢的降書,則紛紛被摺疊起來,縛於箭矢之上。
這年代雖然識字的人不多,不過李柏也正是想以數量取勝,文吏們要抄寫的降書足有近千份。降書之上除了李延炤言及話語之外,還加上一條,城破之時,持降書歸降者可免死。
李延炤所部戰鋒營、健銳營等千餘人也相繼入城,在街道之中築壘,對內城形成阻隔圍困之勢。健銳營士卒紛紛將拒馬、弓矢等物搬運至街壘之上。人人皆是嚴陣以待。
入夜之後,外城中處處燃起火把,將各條街巷照耀得一片透亮。而高昌軍駐守的內城之上,因要防止外城涼州軍投射箭矢石彈等物,故而一片黑暗。
高昌軍士卒在漆黑的夜間提心弔膽地捱了一晚。天明時分,外城處處燃起裊裊炊煙。而在內城上據守的高昌軍士卒見得此情此景,紛紛露出艷羨神色。涼州軍士卒用過早飯之後,也並未如同他們所想即刻便對內城發起進攻。內城城頭據守的高昌軍士卒透過垛口,望著街壘之間嚴陣以待的涼州軍,卻不知他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一時皆是迷惑不已。
及至中午時分,李柏麾下弓弩手自城外行入,手中皆持弓弩而行,至最為靠前的各街壘處方才停下。隨著諸將佐的號令,這些士卒紛紛將捆縛了降書的箭矢搭在弦上。隨著一聲聲「放!」的喝令,千餘支箭矢便以高角度向著城內拋射而去。
城上高昌軍將卒見此情景,紛紛矮下身,在垛口后躲避,間或有弓弩手持弓弩自垛**擊,那零星的箭矢也多半被街壘之中各軍刀盾手手中盾牌擋下。
射出一輪箭矢之後,各軍弓弩手便紛紛撤出前線街壘,轉到後方待命。而城頭反應過來的高昌軍弓弩手拈弓搭箭,紛紛射出一輪輪反擊的箭矢時,城下街壘中,早已變成一個個舉著盾牌嚴陣以待的涼州兵刀盾手陣線。
看著箭矢咄咄地射在敵軍密不透風的盾陣上,城頭的高昌軍心中愈發不甘,更是賣力地向各處街壘放箭,卻通通做了無用功。直到一名士卒拾起方才城下拋射上來的,捆縛著降書的箭矢,宛如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呼喚著一旁眾袍澤:「大夥快看,涼州兵射上來的,這是什麼?」
聞言聚攏過來的將卒們滿懷好奇地望著喊話士卒手中的降書,那士卒展開降書,卻不識字,倒著看了半天,隨即訥訥地將手中降書展現在眾人面前:「你們誰識得字?」
眾士卒望著書寫得密密麻麻的降書,卻都是默然無語地搖了搖頭。正在躊躇之間,一名將佐卻大步來到聚攏的諸士卒處,大聲喝問道:「聚在此處,是幹什麼?」
拾獲降書的那名士卒戰戰兢兢地將手中降書遞給那名將佐,道:「鞠隊率,屬下……屬下方才在城上,拾獲這個……」
那將領接過降書,細細研讀一遍。隨即面色劇變,忙揣著那封降書向城下奔去。不多會,那封降書便原模原樣地出現在身居內城中心的戊己校尉趙貞案頭。
趙貞望著那封降書,良久無言。拾到降書的將佐便站在他身旁,一言不發。趙貞沉默了一會,開口問道:「這降書,涼州兵用箭矢射進來了多少?」
「屬下……不知。涼州軍進至城中臨時街壘上,用弓弩向城中放了一波箭矢,基本都是這種捆縛了降書的箭矢……屬下……屬下稍後,立即命士卒前去各處,將這些蠱惑軍心之物盡皆收繳焚毀……」
趙貞搖搖頭:「不必了,此物既已由箭矢射入城中,怕是城中不下半數將卒皆已在傳看。即便此時收繳,又有何用?」
「如今我軍兵不過千餘,外城又已落入敵手。闔城陷落,也就這幾日之事……更遑論若是傳閱了降書,軍中人人自危,人人皆相疑,又如何抗敵?」
趙貞緩緩取下自己的頭盔,放置一旁,而後面色灰敗地對那隊率道:「且去將散落各處的降書收集收集,城中將卒人手一封。而後,捆縛本官,開城投降吧。」
「將軍不可……」鞠隊率一臉不敢置信地望著趙貞。而趙貞隨後一語,卻令那隊率乍然驚醒:「此時開城,我自縛而降,或得苟且而活。然若是執迷不悟,則必死無疑!到時不光是城外敵軍想要取我項上人頭,便是身邊心腹將卒,又何嘗不是心有二念?」
半個時辰后,高昌內城的城門打開,戊己校尉趙貞自縛雙手,領著城中所餘一干高昌軍將佐行出。街壘之間所余的涼州兵見得這番景象,紛紛如臨大敵一般架起盾牆長槍虎視眈眈。
早有機靈的士卒見機得快,將此事報告上去。沒要到一刻鐘光景,李柏已攜涼州軍數名高級將佐,連同他本人的親衛部隊,來到內城正門街壘後方,望著自內城中緩緩行出的投降敵軍。
趙貞往前又行走了數十步,看到街壘後方騎著高頭大馬的李柏,連忙跪倒,膝行幾步低垂下頭,態度極盡謙卑:「罪人趙貞,叛國自立,抗拒王師,萬死莫贖。然麾下士卒迫於無奈,跟隨於我,並無罪責。敬請使君豁免諸軍。貞雖死不悔……」
聽聞趙貞話語,他身後密密麻麻的將卒皆是伏地叩首:「請使君降罪!」
李柏縱馬前行幾步,揚起手中馬鞭指向趙貞道:「既已知罪,迷途知返尚且不晚!只是你為首惡,如何發落,本長史尚無權決斷。你麾下將卒遣出城外,集中看管。由府庫供給衣食,自無性命之虞。趙戊己,便請你暫時屈就,隨我部暫居城中。待左近安定,再往州治,聽候發落吧。」
言罷,李柏身後數名親衛一同上前,將趙貞押走。其餘士卒也皆是在劉季武率三百餘戰鋒營士卒的押送之下往城外營地而去。
李柏所部士卒押送完俘虜之後,便前往內城及戊己校尉府、城中府庫、兵營等處接管、清點、封存物資。街巷之上也時不時出現一隊隊列陣而行的士卒巡邏。軍中司庫、文吏等也依照李柏的吩咐趕寫了安民告示,並派遣士卒在城中各處張貼。因為戰亂而變得有些紛亂的城中秩序,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
李柏踐行諾言,將高昌軍基層將卒集中至城外營地中暫居看管。而趙貞及少數高級將領則被帶至一處空置的民居集中看管。如此一來,大可防止高級將領策動降兵發動暴亂。雖然當下看來這種可能已是微乎其微。
高昌既克,趙貞所部基本覆滅。西域其餘地方多半已不再採取敵對的方針。半月之後,先前李柏去過信的焉耆、車師、龜茲、疏勒、鄯善、于闐等小國紛紛回信,表示願意服從涼州張使君之命。
在戊己校尉府接到這一連串回信的李柏,不由得冷笑一聲,而後拿著這一摞書信看向一旁的李延炤,道:「當初我寫信,請這幾位草頭王勿要協助趙貞,助紂為虐。誰也不回信!而今趙貞一朝覆滅,這些人倒是看形勢不對,立馬轉了口風!」
李延炤哈哈一笑,淡淡道:「長史息怒。先前這幾位國王,雖未予回信,卻誰也不曾前來相助趙貞。如今長史一戰克定西域,功勛卓著世所罕見。這幾位既已明言歸順,倒也不必過多苛責。西域既定,商路暢通,長史又坐鎮海頭,日後少不了要與他們交道。貫通商路,以利循循誘之,再羈縻其心,方可保西域長久。」
李柏將手中那一摞書信放下,而後點點頭道:「報捷文書早已發往州治,待使君回書抵達,定東便可押送趙貞,前往姑臧報捷獻俘了。」言及此處,李柏再望向李延炤,不由得徒增幾分傷感:「定東可已是考慮妥當,仍要率軍返鄉?」
李延炤垂下頭,拱手道:「先前使君遣末將引軍前來,襄助長史,乃是為公。如今西域既已克定,炤徒留此地,無所增益。軍中人人思歸,河南之地,虜賊又蠢蠢欲動,正值我輩守土禦敵之時,念及鄉中父老,陣亡袍澤靈柩還需守護,炤只得暫別長史,歸往令居……」
李柏聞言,只得點點頭:「定東既有決斷,我便不再贅言。先前你部力阻趙貞主力,功勛卓著。麾下將卒傷亡也是頗重。我已令司庫清點完畢高昌府庫資財,稍後勻出一部送往你軍中,萬望勿辭。」
李柏如此厚待,卻是出乎李延炤意料之外。他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只得跪地叩首道:「長史厚遇,炤銘記於心。他日商路貫通,還多有仰賴長史之處,萬望長史今後常通書信,凡有一二為難之處託付,炤必全力以赴……」
先前張駿言及派李延炤前往協助李柏收復西域之時,李延炤只道這是份不怎麼輕鬆的臟活累活。畢竟在外征戰,算是客軍,上頭還有西域長史這麼一個領導。說白了,打好了功勞極有可能是別人的。打不好的話,這個鍋很可能由他來背。
然而如今與李柏的這一番攀談下來,立時令李延炤疑慮頓消。誰也不是聖人,李柏能讓自己押著趙貞去獻俘,並且從起獲的高昌府庫中分出一部分資財給李延炤。說明他也的確沒有獨吞這份功勞之意,也是給李延炤吃了一顆定心丸。
之前之所以答應張駿前來協助攻取平定西域,也是李延炤看出了張駿有提拔崛起的寒庶將領,來與州中高門相抗衡的心思。畢竟韓璞身為高門代表,三朝大將,數番出擊隴西都被虜賊打得像狗一樣。沃干嶺之敗之後,雖然被張駿赦免,卻也全然失去在軍事問題上的發言權。而士族中能打的宋配也已作古,張閬或許可以勉強算一個,但駐節要地金城,卻是不可輕動。
除去想借著這股東風為自己謀求一個進身之階之外,李延炤的另一個目的,便是想要在即將貫通的商路上分一杯羹。令居地盤有限,每年在這一畝三分地上蹦躂,能收取截留的賦稅就那麼點兒。先前養千餘正兵,兩千輔兵已覺吃力不已。若是不開闢新的財源,日後虜賊要是再舉大兵來攻,多半可就不會像這次一樣險勝了。
好在自己將要臨別之時,也總算是與李柏這位將來要經略西域的一把手結下了一個善緣。他日沆瀣一氣借著商路發財,倒也是對雙方都好的一件事。
大軍在高昌又駐守了一月,州治的使者方才姍姍來遲。在他送來的書信中,張使君不乏溢美之詞,顯然對於此次平定西域極為滿意。除書信之外,使者還帶著一厚摞封賞文書。詳細註明對諸軍之中有功將士的封賞。李延炤與麾下諸將,也皆是赫然在列。封賞談不上豐厚,不過卻也不薄,李延炤、劉季武、曹建、陶恆、王誠、魏旭等主要將領,皆是官升一級。李延炤晉護羌校尉屬長史,仍駐節令居。
余者便是令李延炤率部即刻啟程,押送趙貞等犯官趕赴姑臧。李延炤奉令而行,隨後返回營中,令全軍半日籌備,隨即便押送著裝載趙貞及數名高級將佐的囚車,告別李柏,在嚮導帶領下一路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