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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武嵬成軍(上)

  其實在李延炤的設想中,這支山地兵是採用弓箭作為投射物器為佳。只是隨著先前的戰事,縣兵中的精銳士卒相繼陣亡,健銳營中善射士卒,也幾十去六七。而要訓練出一名使用弓箭的熟手,非一兩年之功不可用。


  在這種情形之下,李延炤也不得不將目光投向操作簡便,威力巨大的弩。先漢李陵之所以能率五千步卒遠出大漠,挫敗匈奴單于數萬鐵騎屢番進攻,靠的也正是強弩之力。及至最後,屢屢受挫的匈奴單于萌生退意之時,才因為漢軍叛徒的出賣,得知李陵軍中已無弩箭,故而集結大軍再度部署進攻,方才擊敗漢軍,擊擒李陵。


  弩的威力由此可見一斑。而其勝過匈奴騎兵手中騎弓的,一是射程,二是威力。由於弓的發射需要一手握持弓身,一手引弦。故而基本上只能依靠單手的牽引力開弦。弩則不同,由於腳蹬的出現,弩已能夠用腳踏固定,射手可用雙手來開弦,力道自然遠非騎弓所能媲美。


  除卻腳踏開弦的蹶張弩之外,李延炤之前還曾在電影中見識過威力更為恐怖的弩——腰開弩。這種弩顧名思義,是由射手平躺著,用雙腳蹬踏弩弓弓臂,進而雙手引弦,集中全身的力量於腰部,將之拉開上弦。


  而之所以現下沒有考慮這種威力更為巨大的武器,是因為這弩體積巨大,不便攜帶,工藝複雜,又不利維護。李延炤實在不知該將這弩發配給軍中哪一營來用。戰鋒營身披鐵甲,他們的任務也主要是抗線、反制對方騎兵等肉搏戰。而健銳營即將被當作山地步兵的試點,在山地環境下,即使面對敵軍,也基本都是大概率遇到輕甲部隊,一來腰開弩無法完全發揮其弩力大的優勢,二來那麼笨重,也著實不適合配發給一支山地部隊去使用。


  在這種種顧慮之下,李延炤最終還是決定採用蹶張弩裝配給健銳營中弓弩兵,以提升一番己方的火力,尤其若是進取隴西,勢必會發生不少野戰、攻城戰。而若是無力壓制匈奴騎卒的騎射火力,即使最終能夠取勝,也會付出很多極不必要的代價。這些有生力量上的損失,卻又恰恰是如今處於上升期的李延炤所不能容忍之事。


  李延炤又帶著健銳營與新進氐羌武士一同在山地訓練了數日,數日光景,這些將佐士卒基本上都在努力練習攀岩。得益於李延炤對安全的重視,每次都讓熟悉此道的人先行攀上,而後以先前的套馬索作為安全繩,於是至今,倒還未出現過任何安全事故。


  李良經過幾日親手操作,已將一柄新弩交到李延炤手上。這張弩採用鐵制弩機,不過前端的弓是用了自武庫取出的舊弓。這張弓號稱需要三石拉力,不過李延炤上手試了試,感覺弓力並不算大。他帶著李良與魏旭、劉季武等前往校場,給用作練習靶的草人身上捆紮了一束穿綴好的鐵甲甲葉,隨即便量了二十步,張開弩弓,瞄準草人身上的鐵甲放了一箭。


  這支用作試驗的弩弓上的弩矢,也是李良親自上手打磨而成。弩矢前端是鋒銳無比的三棱箭鏃。李延炤平端著弩,將望山調整到二十步的位置,深吸一口氣,隨即瞄了片刻,屏住呼吸,輕輕扣動了弩機。


  這張弩已經由李良按照李延炤的要求,在後端加裝了木托,因此較之軍中一般弩來講,舒適度倒是提升了不少。李延炤只覺扣下弩機之後,勾弦的鐵牙下降,將弓弦釋放出去,與此同時弩臂傳來一陣輕微的向前抖動,弩槽中的弩矢便在他右眼注視下向前直飛而去。


  不到一息光景,充作箭靶的那草人身上已是響起一聲「鏗」地脆響。李延炤眼中直飛而去的弩矢一閃而沒,再放眼望去,草人身上的那一片甲葉似是安然無恙。


  劉季武與李良等自一側向箭靶跑去,轉眼間便在箭靶周圍尋找起方才那支弩矢來,過了很久,劉季武才從一旁草叢中尋得了那支弩矢。


  李延炤再看到那支弩矢的時候,只見那之前鋒銳的三棱箭鏃已經變了形。而自他所處的位置上看去,假人身上的那鐵甲甲葉依然是安然無恙。


  李延炤自一旁又拿過一支弩矢,然後拉開弩弦,將弩矢放置在弩槽之中,平端著弩機,瞄準假人身上有鐵甲覆蓋的地方,又是一箭射去。然而前端仍是響起一聲鏗地脆響,再放眼望去,見那草人依然是安然無恙。


  李延炤又復掛上弩弦,反覆射了數箭。那甲葉才隨著最後一次的射擊而嘩啦啦地掉落一串甲葉下來。李延炤放下弩,帶著劉季武與李良、魏旭,奔到草人近前,查看起草人身上那些甲葉來。許是李延炤的數次射擊擦斷了捆縛甲葉的線,因而那些甲葉脫線掉落。他蹲下身去,撿起地上的一支弩箭,見那弩箭正釘著一片甲葉。不過那箭鏃也只是穿透甲葉一點點,倘若在戰場上,這種程度的傷害對於對方來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李良望著李延炤手中僅僅穿過甲葉一點點的箭鏃,默然無語。李延炤握著箭鏃,對李良道:「李匠頭,還請回頭費心,造批硬弓,準備來日備用。」


  李良聞言,垂頭道:「不知司馬屬意之弓弩,力道幾何?」


  李延炤細細想了一番,道:「四至五石之弓,不知匠頭可否為之?需用財帛幾何,皆可與我詳說。」


  李良皺著眉:「如此硬弓。不知長史欲置多少?」


  李延炤細思片刻,道:「兩石弓千張,四石至五石弓預備制弩,匠頭便預備兩千張吧。」


  李良拱手:「卑下儘力而為,若事有不妥,到時還望長史見諒。」


  李延炤笑笑:「匠頭儘管去做。做得成多少,便多少。」他頓了頓,又道:「如今這鐵制弩機雖未覺有何種問題,不過仍是少做為好。稍後我自將軍中弩弓分批交往工坊,還望匠頭親自過問,督促改造一番。凡有硬弓,改置弩上。現有弩弓,皆加木托為好。」


  李良躬身領命。隨即,李延炤與劉季武、王誠等,便收拾好草人弩弓箭矢等,偕李良一同返回城中。魏旭歸營后,便按李延炤所言,將營中士卒手中弓弩一併收取,而後送至工坊。計有兩石步弓三百一十八張,臂張弩一百七十張,蹶張弩五十五張。


  李良望著面前堆積得像小山一般的弩弓,不由得苦笑了一番,當李延炤問及需多久方能對這些弩弓完成改造,李良思慮半天,方才有些不確定地道:「許是要月半光景。加之長史先前調出武庫中五百餘張弓,大致在三月左右,可盡改製成弩……」


  聽聞李良的報告,李延炤正有些猶豫。如今已是初春,他猶記去歲冬日之時,那來歷不明的中年人告誡他,使君欲在春季發兵征討隴西之語,不由得更覺心急如焚。


  李良見李延炤一臉猶豫,便亦是有些躊躇。心道如工坊中全力製造弓弩,則勢必影響其餘器物的製造,正不知當不當與李延炤講,李延炤卻已彷彿看出了他的猶豫,出言問道:「李匠頭心中有何疑慮,不妨明言。」


  李良垂下頭,思慮片刻,道:「如今工坊中人手有限。若是全力改制弓弩,刀槍鎧甲等物,便勢必產出更慢,不知長史將待如何安排……」


  「既是這樣,便留步弓三百張,余者改制弩弓。」李延炤舉起雙手對李良深深一揖:「有勞李匠頭掛懷操勞。如今內外事務繁雜,我等只能盡心竭力。然做成與否,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經歷了之前諸多事情,包括小娘子也被不知名的勢力劫走充當人質,李延炤現下無疑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也由此明白,世間之事,很多時候並非是努力就能做成。前方總會有許多看不到的溝溝坎坎在等待著奮力前行的人。誰也不知自己能夠走到哪一步,他們所能做的,唯有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就好比李延炤先前思慮萬端,卻總歸是會有意外的掣肘和羈絆出現。而這些掣肘和羈絆,又是委實無法繞開的一道道坎。


  他心中深知,這些坎跨過去了,或許還要面對撲面而來的溝坎。而一旦跨不過去。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的境地。先前馬平的遭遇,也使他更直觀地明白,在這個時代,想要做些事業出來,遠非取得事功便能成。真的需要忍常人所不可忍,做常人所不能做。一個不慎,便唯有化為齏粉。


  健銳營在西山又相繼操練了一月光景,強化訓練的結果是,如今營中士卒們基本都已掌握了翻越山崖的訣竅。現在一個百人隊四五百人,翻越自己當初作為示範的那道山樑,只需約莫兩個半時辰左右。


  饒是如此,李延炤卻仍然無法感到滿意。畢竟組建這支山地步兵的意圖,便是想讓其可以跨越軍事角度來看一般意義上的險地。並能夠得以迅速在山樑中穿插,以期達到對敵軍的一種突擊效果。


  而如今這一道高不過三丈的懸崖,便讓這些軍卒耽擱足足兩個半時辰,在戰時,這兩個半時辰已足夠能做很多事情。甚至有可能左右戰局勝負。對此,李延炤既不敢怠慢,也尚無速成之法,只能多多督促健銳營士卒勤加練習。


  而在當下,營中表現最為突出的居然是那些羌胡部落民。這些人長時間居住在隴西地區的山中,個個身強體健,翻山越嶺基本不在話下。此番又習得這種攀崖之術,很快便在這支混編的隊伍中嶄露頭角。李延炤數番親臨西山,先行攀登上山崖的,以及長途山地越野的,先行抵達者也多為氐羌部落民。


  周興與王誠率下的本部令居縣兵之前多以老兵自居,對這些部落民本就有些看不起。然而對方在操練時所表現出來的過硬實力,卻成為本部縣兵不得不正視的存在。如今編入軍中的部落武士仍以氐羌人小頭領充任軍官。李延炤及一眾軍中將佐對其雖都有些不放心,不過從當下來講,也委實沒有更好的辦法。


  外城落成后,服勞役的一眾流民又在內外城之間相繼建起了自己的家園。這些氐羌武士的家眷也多半打散在新城區安居。李延炤與辛彥之間曾論及此事,最終二人達成共識,先將這些羌胡民眾散開安置,為其安排謀生之業。待人人思安之後,再通過政令等諸多手段推行漢化,鼓勵縣中漢民與之通婚。最終目的,便是務求讓這些羌胡民眾漸漸拋卻胡俗,經歷若干代之後,便會融入成為漢民的一份子。


  到那時,便是連這些羌胡部落民本身,便也不會再認定自己的羌胡身份。採取這種民族同化政策,好處可謂是顯而易見。雖然之中存在的問題也不少,不過畢竟處在籌備與試行階段,遇到問題,便解決問題,若能一直推行下去,將來關中隴西數州之民,不論胡漢,皆可為之所用。


  又一日黃昏,當李延炤率健銳營士卒操練畢,自西山返回之時,卻見本應在城外軍營中的主簿謝艾正在內城兵營外相候,李延炤忙上前告罪,請謝艾入營。


  「使君已徵調州治精兵與各士族豪門部曲,計一萬人集中操練。並徵調西域長史府、敦煌、西海、武興、晉昌諸郡郡守籌措錢糧,以為大軍支用。」


  李延炤聞言,雖早在意料之中,卻仍不免神色悵惘地北望一番:「使君終究還是倉促發兵。此番幾集州中之力,各府錢糧,想必不能持久。若往攻隴西,利在速戰。若陷入持久消耗,便難免敗亡,若重蹈沃干嶺之覆轍,我等何顏再見明公。」


  「既要速戰,以艾之見解,我等必速取狄道。定東以為何如?」謝艾面對著李延炤几案后的巨大地圖,右手食指已經點上狄道所在之處。


  「主簿明達,但有所命,炤不敢固辭。」李延炤聽聞謝艾一語道破征伐隴西的要點,不由頓覺平生幾分希望。這位任命不久的主簿,雖之前不曾領兵,然而這一番見解,卻是遠勝韓璞之流良多。


  「如今定東也已晉護羌校尉府屬官,麾下縣兵,倒可重新命名一番。」謝艾平視著李延炤,道:「使君先前已有言,各軍命名,無須再循地域常例。」


  李延炤凝神細思一番,而後抬起頭來,望向謝艾,道:「不若我軍,便名『武嵬』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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