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活字印刷
李延炤所言及的活字印刷術中,所使用的活字材質各異,確以李延炤所說泥制活字為最簡便,最易於製造。辛彥聽李延炤詳說一番,早已躍躍欲試。次日他便前往工坊,找到李良,將此法詳說一通。
李良正拿著一個刨子在刨制弩臂。木屑飛揚,汗如雨下。見辛彥前來,也是不敢怠慢,忙起身相迎。辛彥喊上李良,前往工坊中一間空置房屋,李良搬了張几案與兩個胡凳,請辛彥落座。二人坐定之後,辛彥便拿出一支已被截斷,然後刻了一個「一」字的筷子,請李良過目。
李良遲疑地接過那一小截筷子,細細端詳了半晌,抬頭一臉疑惑地問道:「不知明府執此物事,卻是何用?」
辛彥望著李良手中那半截木筷,淡淡一笑道:「此物是為印書所用。一個或不足支用,但若是有很多,置於加框鐵板上排列妥,再行刷上墨,以紙覆其上,加壓,匠頭以為何如?」
李良望著手中那半截刻了字的木筷,忽然萌生出試一試的想法。他起身去一側拿過一張草紙,又在書架上的硯台中找了些殘墨。他將手中那顆辛彥現學現賣現制的木活字在殘墨中蘸了蘸,而後帶字的蘸墨一端便向下,牢牢地在草紙上按壓片刻,他才緩緩將手拿開。
李良拿開手,細細端詳那草紙,果見草紙上出現了一個「一」字。他神情忽而興奮起來,又反過手來再度仔細地看了看手中那截斷的木筷。而後向辛彥道:「此法,確為妙法。或許只印數本書籍,不覺速度有快。但若是印成百上千,則數月可成。」
「卻不知,明府採用此法,要印何物?」李良將手中那一小截木筷製成的活字擺在辛彥面前,好奇問道。
「並非我想印何物,乃是李長史心中覺得,應召集縣中忠烈子弟,開堂進學。或令之讀書明理,將來可勝任各府屬吏。或習得一二傍身之技,將來可自謀生路,以使殉國諸將卒英烈,能夠瞑目……」
聽辛彥所講,李良亦是為之動容不已,他思索了片刻,而後便拿起桌上那張草紙,對辛彥道:「不瞞明府,如今似乎大戰在即,長史命工坊中趕製一批弩弓。我等目前皆在全力經辦此事,暫無足夠人手用以製備印書用字。」
辛彥聞言卻有些遲疑:「既是如此,李匠頭可有妙法施為?」
李良點了點頭,緩緩道:「前番逃難而來民戶,如今皆在縣府外城安家。卑下聽聞如今田地緊缺,不少人似乎尚未能妥當安置……」
辛彥眉頭微蹙:「李匠頭是想,從這些民戶之中重新挑選匠人,來制辦此事?」
「明府何不如此作想。此法既是長史說與明府的新法。我等必也不知其詳,即使需要制辦此事,也唯有從頭研究。此時徵募流民另立一司,這些民戶也是從頭開始。但如此一來可解縣府安置之難,明府覺得是否如此?」
辛彥眼睛一亮,隨即望向李良,道:「若講事實,確實如此。李匠頭平日雖不言語,此時卻有大智,實是令撫梁刮目相看。」
李良一拱手:「卑下也只是覺得長史之法頗為可行,所為又是縣中那些犧牲陣亡的兵戶子弟。確為好事。故而想出這等方略。若能為明府及長史分憂,卑下也頓覺榮幸之至。」
辛彥笑道:「既是如此,我便前去一試。李匠頭既然身負重任,撫梁便不再停留。若有叨擾之處,容撫梁告罪,還望匠頭勿要放在心上。」
「明府折殺小人了。」李良躬身為禮,目送著辛彥行出工坊。
辛彥行出工坊,便立即轉去一旁軍營。營外值守士卒見辛彥前來,紛紛施禮。辛彥瞅著轅門上值守的官佐,問道:「李長史可在營中?」
那官佐一聽,抱拳回道:「長史一大早便率健銳營出營操練,至今尚且未歸。」
辛彥聞言,略感失望,但他神色很快恢復如常。他向轅門上那官佐道:「若李長史復歸,還望老兵相告一聲,便說某有要事,想要找他詳說,請他移駕前往縣府一道。」
轅門上的值守官佐不敢怠慢,忙抱拳言道:「明府放心,末將必定代為傳達。」
回到縣府之後,辛彥便即召集府中衙役捕快等,前往外城各坊。各坊坊官那裡皆有人口統計等,每家現狀想必也有記錄。如此一來,可以直觀地查閱到尚有哪些民戶未得妥善安置,進而可以從這些人里,挑選出一些來充任製造活字和印書用工。
外城雖是新近建立,然而其中建築等,仍是土坯加茅草為主。青磚加瓦的軍營在其中顯得突兀不已。先前在難民營中,對於營地布局、排水及公共衛生等,不論是軍中將佐,還是縣府中官吏,皆已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
在新城區建立和修繕的過程中,也借鑒了難民營中的經驗,每條街道都經過平整,並且夯實成中間高,兩端低的形制,以碎石鋪路,以保證降雨之後,雨水能夠自動流向道路兩側地勢低的水溝之中,不至於使主路長時間泡在雨水中,給民戶們的出行帶來不便。
除此之外,每坊中如今都建立了一個公共廁所。便設置在坊牆之外。由坊官告誡各家需集中定點去往廁所排泄,以免亂排泄污染水源等,成為瘟疫的致病隱患。總的來說,如今令居外城中這些民戶及部落民的生活條件,較之先前在難民營中,還是優越不少。
縣中有先前被虜賊屠戮的部分民眾留下的無主田地,辛彥與李延炤計議一番,已是先行挑選出一部分軍戶眷屬,將這些田地分給他們,以求令他們足夠糊口。然而除此之外,仍有近千戶流民暫時沒有土地耕種,也沒有其他恆業。仍暫時靠著縣府每日兩碗稀粥賑濟。
辛彥首次聽說如此玄妙的印書之法。如今需要招募人手,他卻心中沒底,不知徵募多少是為合適。便先將諸坊之中這些名冊都收集起來。想著等到晚上之後,與李延炤碰個頭,再計議一番。
辛彥自己比較屬意李延炤言及的泥造活字法。思來想去,還是派了數名壓抑提著布袋,去河邊收集了一整袋濕漉漉的黏土。他拿出書本,對照上面的字跡大小,自己在院中掏了一捧泥土,正在試圖將這些泥土捏製成製造活字所需的字坯。
辛彥殫精竭慮,小心翼翼地操作著,一個個大小一致,但卻有些不太齊整的泥制字坯在他手下成形。這位往日中一臉正色,頗有些板正的一縣縣令,如今卻在後院之中對著石桌上的一排排泥制字坯咧嘴大笑,狀若瘋痴。
偶有老僕自旁邊走過,皆是輕手輕腳的,雖見明府今日奇模怪樣,不過也皆是不敢上前打擾。辛彥忙活一下午,足足捏制了近百個字坯,打算等李延炤前來之時,向他好生炫耀一番自己成果。
待夜幕降臨之時,李延炤引健銳營返回。聽聞先前值守轅門的那將吏報告,便飯也沒顧上吃,立即出營向縣府而去。
到了縣府之外,看到值守的王強,李延炤便問及辛彥情況。只聽王強道:「明府今日上午去外城各坊中,問各坊坊官要來了民戶名冊。下午明府命衙役前去河邊裝了一袋泥土,回來之後便一直在後院中待著,我等也不曾進去,不知明府命人前去採集泥土何用。」
李延炤聞言,心中卻是不由得啞然失笑。辛彥採集泥土的用途,他已是猜了個大概。不過想必辛彥之前養尊處優,從不曾干過這些手工活,如今怕也是難以成功。他邁步便向後院行去,想要看看辛彥成果如何。
待到了後院,李延炤只見辛彥在石桌上還點起一盞油燈,自顧自地數著石桌上橫七豎八密密麻麻的那些窄小泥條。他走到石桌旁邊,辛彥卻是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石桌,看都不看他一眼。
李延炤輕輕咳嗽兩聲,辛彥聞聲方才回過神來,待回頭看到李延炤之後,辛彥立即便一臉興奮地將油燈舉到他面前:「定東看看,這些字坯,可用與否?」
李延炤哭笑不得地看著滿手泥漿,臉上許是用臟手擦拭,弄得宛如花貓一般的辛彥,竟平生一種無言以對之感。他沉聲道:「撫梁,莫說炤口無遮攔,今日你靡費一下午,弄的這些字坯,恐怕大部分都無法使用……」
辛彥聞言,卻是有些不服:「如何能夠?彥每個字坯,都修整半天,務求做得大小一樣。定東為何言大部無法使用?」
李延炤自石桌上拿起一個字坯,將之湊到眼前看了片刻,隨後兩指輕輕用力,將那泥制字坯捏開,借著油燈微弱的光亮,字坯之中幾顆細小的石子砂礫等,便顯露出來。
「撫梁你瞧。」李延炤指著那泥制字坯的斷面,對辛彥道:「這泥制字坯,雖為泥制,看上去粗糙不已,然而其中也萬不可摻雜其餘石子砂礫等雜質,否則,燒制定型之時,便會斷裂。此種自然是無法使用……」
辛彥面色稍霽,隨即便繼續追問道:「即是如此,當如何去除泥土中雜質呢?還望定東告知。」
李延炤思慮一番,道:「採集回來之後,切莫急於製作字坯,先將其碾碎,挑揀出其中大塊的石子與砂礫等,再晒乾,研磨,過篩。去除其中細小雜質……」
「定東稍等!」辛彥伸出一隻手,阻住李延炤,轉身便向後堂中跑去。李延炤忙出聲問道:「撫梁哪裡去?」
「我且去拿紙筆,記錄下來。」辛彥頭也不回。李延炤見他那副狼狽相,當即便喝道:「撫梁,你不先去洗手么?」
「定東不提醒,某倒忘了。」辛彥聞言一臉尷尬,急忙又跑向一側水缸,用瓢從水缸中舀了一瓢水,隨後將手洗乾淨,方才同李延炤一起進入內堂之中。
辛彥取出紙筆,磨好墨,讓李延炤又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他則筆走龍蛇,將這些記錄下來。李延炤看著他寫完,便又道:「過篩之後,將這些研細黏土倒入水缸,加水待其沉澱。而後再將面上清水一點點舀出……」
「待舀出至基本只剩缸底黏土之後,將缸中泥土倒出,曬至軟硬適中。而後將之製成字坯,再待字坯略干一些,適於雕刻之時,將反字刻上,隨即送至窯中燒制。燒制畢,便靜置放涼,隨後便可使用……」
辛彥一絲不苟地將李延炤所說的全過程記下。又細細閱覽幾遍,望向李延炤:「如此,我便依照定東之法,將這泥字制出。」
「今晨我去工坊之中,請李匠頭抽調人手,協助我等制這泥坯活字。但李匠頭言及最近工坊中需得趕製弓弩,難以抽出人手……」
「李匠頭所言不錯,確是我請他率手下工匠,全力趕製弓弩。」李延炤聞言,點點頭道:「李匠頭可向明府進言,提出如何解決這等問題嗎?」
「李匠頭言及外城中仍有不少流民尚未妥善安置,我等可自這些民戶中抽調人手,前來製作這泥坯活字。」辛彥面色凝重,隨即將數本戶籍登記冊拿出來放到桌案上,向李延炤推去:「我上午前去外城各坊之中,向坊官們要來各坊民戶登記簿子。如今如何挑選人手來制這泥坯活字,及之後印書諸事,還望定東給些建議。」
李延炤翻開登記簿,粗粗掃了幾眼,擇人標準已是脫口而出:「盡量擇取兵戶家眷,未必非得壯年男丁,即使是婦人、老人也可。優先擇取隴西晉人,如此一來,應能輕鬆取夠員額。」
辛彥聞言,卻是一臉驚訝:「定東為何不用氐羌之人?如今氐羌部眾投軍者也不少,若部落民眾生活無著,極易引起變故啊……」
李延炤淡淡一笑:「明府,有些事,得有那麼些變故,方才更好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