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是誰？
他來到病房門口，敲了敲門走進去，坐在床頭的張神威像是沒見到沈離原進來一樣，依舊望著窗戶發獃。
相比於之前，此刻的他安靜地像個被拆了發條的玩具。
沈離原走過去，搬了一張椅子坐在一旁，掏出隨身的筆記本和錄音筆打算開始做筆錄。
還沒等到他開口，張神威突然出聲了。
「是我殺了我媽。」
沈離原聽到這話愣了一下，隨即馬上冷靜下來問道。
「你說你殺了你母親，那你是如何殺的人？」
接下來的時間裡，張神威開始講述自己的犯罪過程，內容並不長，可以說相當簡單明了。
先是在家迷暈自己母親，然後把她放入後備箱內駕車帶到小樹林用刀將其捅死，最後把屍體拋入護城河內進行毀屍滅跡。
根據他的供詞，警方在一座茅草屋內發現了他藏匿的迷藥還有殺人刀具。
但還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沒有解決。
關於被害人身上的其他傷痕以及其五臟六腑缺失的事，張神威是隻字未提。
且一旦被問起，他就開始支支吾吾起來，眼神瘋狂閃避，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隱隱有發病的趨勢。
這一舉動讓沈離原他們感到有些不解。
承認了殺人，卻不願認領屍體的其他傷口嗎？
在此之後過了兩天，來到了庭審的日子。
沈離原早早地就來到了醫院，打算先把犯人帶去現場。
剛出電梯，就在門口偶遇了張神威的主治醫生。
原本只是想打個招呼就走，卻沒想到被拉著說了一大通的話。
醫生對他說張神威最近的態度變得溫和許多，且待人接物方面也十分禮貌得體，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
溫和嗎……
沈離原似乎很難將資料中那個暴躁易怒，殘忍殺害自己親生母親的惡魔與溫和這個詞聯繫在一起。
與醫生分開后，他直奔病房而去。
推開門，只見張神威靜靠在床頭，手捧著一本佛經，仔細翻閱著，神情格外地認真。
房間內的氣氛有一種詭異的和諧。
察覺到門那邊的動靜，床上的人扭頭向外看去。
發現是沈離原時，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額……原來是沈警官啊。」
沈離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開門見山直接表明自己的來意。
「今天是庭審的日子。」
「嗯，我知道。」
張神威說這句話時，眼底顯露出些許落寞，緊接著開口道。
「我想先去一下洗手間。」
隨後起身從床上下來，往洗手間方向走去。
剛走幾步路，一旁的沈離原就看出些不對勁。
整個人踉踉蹌蹌的，腿腳似有什麼不便。
「你腳怎麼了？」
「啊？沒什麼，就是剛才不小心崴了一下。」
「要不我叫醫生幫你看看吧。」
「不用不用，那太麻煩了！」
「誒，你……」
砰！
面對突然的提問，張神威顯得格外緊張，還沒等人把話說完，就著急忙慌地關上了洗手間的門。
沈離原本是出於好奇隨口那麼一問，但對方的反應似乎有點過於激動了，這讓他感到幾分疑惑。
他單手插袋站在原地，手托著下巴眉頭微皺，陷入一陣思考。
從資料上看，張神威身體並沒有什麼缺陷或是隱疾。
反倒是他母親李巧雲前年因一次意外左腿骨折，後期沒有養護好，落下病根，現在走路仍有些一瘸一拐的。
突然，沈離原的腦海中想起醫生剛才說的話。
一個大膽的腦洞隨之誕生。
眼前的這個人確定是張神威嗎？
要放在以往，他壓根就不會往這方面去猜。
但最近發生了太多超出想象的事，弄得他都有點神經敏感。
當張神威從洗手間出來時，沈離原發現其走路的步伐似乎穩健許多。
這一變化感覺又進一步坐實了自己的猜測。
對方好像發現了剛才自己身上的某些漏洞，在有意調整自己的一言一行，情況變得越發可疑。
「我們走吧。」
「哦哦好。」
張神威的聲音把沈離原的思緒從遠方拉了回來，兩人隨即離開病房，出發去法院。
醫院距離法院並不是很遠，大約十幾分鐘的車程他們二人便到達了目的地。
經過一系列手續辦理，走完該走的流程后，終於來到了庭審現場。
在此期間，張神威幾乎是全程都低著頭一言不發，偶然的一次抬頭，沈離原看到對方的臉色后愣了一下。
該怎麼形容呢。
很白，準確來說是慘白，嘴唇也沒有什麼血色，額頭全是冷汗，身體隱隱還有些顫抖。
在害怕嗎？
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看到對方這副模樣，沈離原的內心沒有什麼太大的波瀾。
他並非是屬於同情心泛濫的人，是是非非，對與錯他分的很明白。
有一條準則他始終堅守著。
人要對自己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負責，無關年齡，無關性別，無關親疏有別。
在證據確鑿，犯人自首的情況下，法院的判決結果很快就下來了，沒有任何懸念。
一審判處死刑。
站在被告席上的張神威聽到法官念出死刑二字后，心底壓抑已久的情緒在一瞬間爆發，掩面痛哭起來。
是因為恐懼而落淚，還是因為幡然醒悟感到羞愧而落淚？
沈離原不得而知，他現在的關注點並非著重於此。
而是要確認此人的身份是否當真如同他猜測的那樣。
一個披著張神威皮囊的假人。
庭審結束后，犯人要先被押送回監獄。
但回去的路似乎比想象的要難走的多。
剛出法院門口，他們就被早早等候在外的媒體記者瞬間包圍了，無數的閃光燈和問題如同海浪般翻湧而來。
而此刻話題的中心——張神威就像是被扼制住咽喉般，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彷彿把自己與整個世界都隔離在外。
就在這時，從人群的後方突然傳出一陣怒吼。
「張神威！我要殺了你！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一個穿著破爛的老人，扒開重重人群，衝上前來，作勢想要揮拳時，被警察當場攔住。
行動能力被限制，多次掙扎無果后，他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倒在地，無聲的眼淚從臉上悄然落下。
「你媽她為你起早貪黑，再臟再累的活她都硬生生抗下來了，就是希望你能吃飽穿暖，過的好一點，你怎麼忍心啊，怎麼忍心對她下得了手！」
老人悲憤不已，不停地錘打自己的胸口，聲淚俱下地訴說著這一切。
「是他。」
沈離原認出這是之前自己去賭場調查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大叔。
聽到熟悉的聲音，張神威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向源頭望去。
正巧與癱坐在地上的老人四目相對。
眼神交匯的那一刻，兩人竟同時都愣住了。
張神威看清來人的模樣后，眼淚幾乎是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
而老人這邊，同樣也是驚訝無比，對方那眼中深藏的無奈和悲痛像極了他心中的某個人。
「你是……巧雲嗎？」
他小心翼翼地念出那個名字，生怕錯認了什麼。
剎那間，種種回憶湧上他的心頭。
初次相遇時，正值寒冬臘月，自己為了取暖躲在車庫裡，她正巧下班回家，發現了瑟縮在角落裡的老人，轉身從樓上端來一碗熱騰騰的湯麵遞到自己面前。
那時候老人彷彿見到了人生中最美麗的人，她的眼眸就宛如星辰般閃閃發光。
後來偶然見她在飯店后廚洗碗，身邊堆滿了髒兮兮的碗筷，因為長時間浸泡在冷水之中，雙手被凍得通紅，長滿凍瘡，還笑著對自己說沒事。
再後來是某個深夜裡，在樓下門口看到她跪在兒子面前，抓著對方的手臂苦苦哀求讓他不要再賭，被無情甩開后癱坐在地上絕望無助地哭泣。
那時，他真的很想跑過去安慰安慰她，哪怕只是單純地站在一旁，陪她靜靜待一會。
但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爛爛，布滿補丁的衣服，還有鬍子拉碴邋裡邋遢的樣子。
他退縮了，何德何能呢，自己哪配得上這麼好的人。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選擇了在暗處默默守護。
直到某一天，發生了一件事，讓他徹底下定決心改變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