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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表姐的悲劇

  清純的歲月(中篇小說)張寶同2016.1.2

  湘北的雨季總是淅淅瀝瀝,連綿不斷。下得滿世界都是雨水,下得天都要塌下來似地。一大早,玉秀就穿著蓑衣來到了茶嶺五隊檢查春耕春插進度。五隊是在茶山的山坳子里,三面環山,只有村口對著山外一片高低不平,大概有五六十畝的農田。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不遠處的戰備公路。


  來到村前,玉秀見村裡人正在田間忙碌著,便找到隊長金龍問春耕春插的進度情況。金龍說按眼前這樣的進度,完全可以在立夏之前完成全部春插任務。聽了隊長的彙報,玉秀也就放心了,便想趁這時去看看嚴妹子。


  嚴妹子是玉秀的表姐,兩家雖然相隔不過五六里,可是,因為平時都忙,很少有時間往來和相見。可是,玉秀在村口看了很久,也沒見到嚴妹子,就問金龍為何沒見得嚴妹子。金龍說嚴妹子平時總是呆在屋裡,很少出門和出工。玉秀就順著小路進到了村裡。


  玉秀一進到堂屋,見嚴妹子正在掃地,就叫道,「表姐。」


  表姐見到玉秀來了,很是高興,說,「你今天怎麼有時間了?」


  玉秀說,「我來檢查你們隊里的春耕春插進度。」


  表姐說,「別走了,中午在這裡吃飯。」然後就告訴玉秀說中午有人要來相親。


  玉秀就說,「要我幫忙嗎?」反正她也沒得事做。


  表姐說,「不忙,來人不多,只是隨便招待一下。」


  玉秀就問,「是么子人?」


  表姐猶豫了一下,有些為難地說,「是公社的保衛幹事,叫韋新民,你可能認識。」


  玉秀經常去公社,那裡的人她差不多都挺熟,可是,這個韋新民她卻好象沒聽說。


  見玉秀搖頭,表姐說,「是複員軍人。」


  玉秀問,「剛複員不久?」


  表姐說,「都複員七八年了。」


  玉秀說,「那年齡蠻大了?」


  表姐說,「今年二十七歲了。」


  玉秀說,「要比你大蠻多呢。」因為表姐今年才只有十九歲。她把眉頭皺得老高,說,「你幹嘛要找這大年齡的人?」


  表姐苦笑了一下,說,「誰想找年齡大的人,可是沒得辦法。」


  玉秀低下頭,半天不知該說啥。表姐是隊里出了名的漂亮妹子,十七歲那年與長沙知青韓小易談愛。父母不同意,表姐就要喝農藥,以死抗爭,嚇得父母家人都不敢蠻霸她。兩位年輕人親親愛愛,甜甜蜜蜜,整天形影不離。韓小易發誓要與表姐生死相愛,永不分離。表姐也為韓小易懷過兩次孕,打過兩次胎。可是,去年五月,韓小易父親單位招工,要他回城工作。離別那天,表姐一直把韓小易送到火車站,兩位相愛的年輕人一路上相擁而泣,生死別離,讓在場的人無不感動落淚。可是,兩位相愛的年輕人終因天地相隔,無緣相愛。後來,表姐也找過一些對象,可因表姐打過兩次胎,人家都擔心表姐生育會受到影響,所以,也都不了了之。可是,沒想到表姐會找一個比自己大八歲的男人。


  玉秀非常不滿意地說,「那你還不如在縣城找個年齡大一些的幹部。」當然,這些幹部不是離婚,就是死了老婆,但人家能把你安排到縣城裡工作。這樣雖然不是兩情相悅,但至少能得到很多的實惠。而表姐找的保衛幹事只是公社的「八大員」,拿的還是隊里的工分,跟在隊里勞動的農民區別不大。


  可表姐馬上對她說,「他最少明年就會轉為國家幹部。」


  玉秀並不太相信這種話,就說,「要轉為國家幹部那可是很難很難,必須要有指標,還得要有人幫忙。」


  表姐說,「他屋裡有人,他舅舅在縣統計局當幹部。」


  這時,伯母從外面回來,拎著一個籃子。籃子里裝著有豆腐、青菜、土豆和辣椒,還有豬肉。玉秀就納悶,問,「伯母,不過年不過節的,從哪搞得豆腐和肉?」


  伯母一邊把籃子放在小桌上,一邊說,「我去了清河鎮。」


  清河鎮離這裡有好遠呢,光從紅花山下坐汽車都要二十多里路。玉秀就說,「伯母,你真正是下功夫呀。」


  伯母嘆了口氣,說,「沒得辦法,嚴妹子的事搞得我好頭痛。」表姐是伯母和伯父的獨生女兒,因為寶貝,所以,就比較嬌慣,一嬌慣就出了事,所以,說來說去,還得怪他們自己。


  菜買來了,伯母讓嚴妹子去南貨店打醬油,讓玉秀幫著她摘菜洗菜。


  玉秀問伯母,「這門親事是你們願意的?」


  伯母說,「我們願意不願意有么子用?只要她自己願意就行了。那人是離過婚的。」


  玉秀更加吃驚了,說,「還是離過婚的?嚴妹子怎麼就肯願意?」


  伯母長嘆了一口氣,說,「她自作自受,沒辦法。她怕自己打過兩次胎,不好再生孩子了。這人已經有了孩子,生不生沒得關係。」說著,伯母便大罵起來,「那個該死的韓小易真是把我哩嚴妹子害慘了,把我們家害慘了。」


  玉秀埋怨著說,「還不是你們管教不嚴,才造成這樣的後果。」


  伯母冤枉著說,「我們打著罵著都不行,把她關在屋裡不讓她出門,她就要喝農藥,嚇得我們都沒得命了。你說這能怪我們?她那時鬼迷心竅,你無論說啥話她都聽不進去。」


  正說著,大伯回來了,一邊把身上遮雨的塑料布揭了下來,一邊對伯母說,「人來了。」


  伯母問,「在哪?」


  大伯說,「在媒人花嫂家。馬上就過來。」


  伯母又問,「來了好多人?」


  大伯說,「韋伢子和他爹,還有媒人,一共三人。」


  玉秀就對伯母說,「嚴妹子嫁人也是件大事,為何把事情搞得這般冷清?」


  伯母說,「嚴妹子這事搞得我們好怕見人,所以,也沒敢聲張。反正事情已經都說好了,兩家人見個面,意思一下就行了。沒得必要搞得那樣講究。」


  聽著這話,玉秀感覺非常不快,心想農村雖然很窮,但在婚嫁禮俗方面還是絕不肯丟面子。所以,村裡的人家都是比著看誰家的場合大,誰家的氣派足,誰家就好有面子。否則,就會讓人說閑話,讓人看不起。就是把守寡的媳婦往外嫁,那些祖傳的規矩還是一套一套的,更別說嫁妹子了,從提親到完婚,門門道道更是多了去了。而且,每道程序都是很有講究,很有套路的。嚴妹子雖然是遇到了倒霉的事,可是她畢竟還是個妹子,怎麼就把她的婚事搞得這般簡單這般冷清,讓人感覺好象是在偷偷地嫁人似地。


  這樣一想,玉秀不禁有些心灰意冷,這頓午飯也不想吃了。她朝外面看了看,雨好象要停了,就拿起蓑衣和斗笠,對伯母說,「我要回了。」


  伯母說,「吃完午飯再回。」


  玉秀說,「不行,我還要趕回去開廣播呢。」


  出了門,走到村口時,玉秀看到媒人花大嬸帶著相親的人打著雨傘正朝這邊走過來。其中那個年輕一些的男人就是公社的韋幹事。這人她見過,相貌一般,但個頭還算挺高,樸實憨厚,不善言談,說起來也算是個不錯的男人,但跟年輕漂亮的嚴妹子一比,還是很不相配。


  花大嬸見到玉秀就嚷著說,「喲,秀妹子,下著雨來我哩隊里有么子事吧?」


  玉秀說,「我來檢查一下你們隊里的春耕春插進度。」


  花大嬸親熱地拉著玉秀的手,說,「好清秀的妹子,只怕有伢子了吧?」


  玉秀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說,「我才十七歲,著么子急喲。」


  花大嬸說,「女孩十七一枝花,好花要往肥里插。你沒聽人說,下手早挑好的,下手晚撿賴的。我的好妹子,莫要錯過了好年歲喲。」


  玉秀不想跟她羅嗦,就說,「沒得關係,等我想找了,就來求嬸嬸。」說完,便快步地出了村子。


  從滿是泥濘的小路來到戰備公路上,路就好走多了。剛好,她與從南貨店打醬油回來的嚴妹子又碰在了一起。嚴妹子一臉不悅地問,「說好了,吃完午飯再回,你怎麼飯都不吃了?」


  玉秀說,「不吃了,氣都氣飽了。」


  嚴妹子就問,「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玉秀就質問著說,「表姐,我不明白,婚姻大事是終身大事,你為何要把事情搞得這般簡單冷清?好象是見不得人,要把自己偷偷地嫁出去?將來也不怕別人笑話你?」


  嚴妹子可憐巴嘰地苦笑著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的臉面早就丟光丟凈了,一個沒得臉面的妹子,幹嘛還要讓那多的人看著?」


  玉秀沒想到表姐會說這樣的話,就說,「表姐,人生誰能無過錯?但也不能自暴自棄,破罐破摔。我要是你,我會振作起來,把頭抬得高高的,隨別人看隨別人說,別人看夠了,說夠了,我還是我。說不好聽的,就表姐這副水靈鮮亮的模樣,就是再破再爛,也是漂亮妹子,也是讓男人看著眼紅的妹子。只要你自己不自卑自賤,別人誰也不能把你看低看偏。」


  嚴妹子心酸地嘆著氣說,「我可沒有妹子你這樣的氣度,我的心早就死了。」


  玉秀搖了搖頭,說,「人最怕就是心死,心一死,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算了,下著雨,不多說了,你快回去吧,客人在等著呢。」


  可嚴妹子卻並沒有馬上走,反用教訓的口氣說,「我不行了,可妹子你要當心。」


  玉秀一驚,說,「我當么子心?」


  嚴妹子說,「南貨店的劉姐說九隊來的個知青伢子,人長得好英俊好帥氣,每天吃完晚飯就坐在大隊部門前的土坡上,不停地吹著口琴。聽劉姐說那是在吹給你聽呢。」


  玉秀一聽這話,就笑了,說,「她怎麼就曉得人家是吹給我聽的?興許人家是吹給自己聽的。」因為她知道知青都喜歡講究浪漫,注重情調。


  嚴妹子告誡般地說,「你莫要掉以輕心,知青伢子勞動生產不蠻在行,勾引妹子可是很有手段。我可是有深刻教訓,你要提高警惕,莫要上當受騙。」


  玉秀不以為然地笑著說,「表姐放心,隨他如何吹,我橫豎不理他。他有么子辦法?」


  嚴妹子語氣加重著說,「莫看你嘴巴好硬,我還是好擔心。你根本就不曉得那種事有時根本由不得你。好了,我不多說了,該發生的事你就是想躲都躲不掉。別看你好能,你也躲不過這一劫。」說完,便打著雨傘,步履匆匆地走了。


  表姐的話讓她既感到奇怪,又覺得好笑。她自己出了那當子事,就以為別人也會和她一樣,讓知青伢子隨便就把她給騙了。如果要上當受騙,她都等不到現在了,興許在那天晚上就跟那個陳傑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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