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冬生
那天,她第一次在他的行軍包背帶上看見了手繡的兩個字:「冬生」。
……
那年是爺爺七十大壽,我還在上高中,下了晚課後拽著書包急急忙忙的趕到了爺爺家。爺爺風風火火了一輩子,是個挺霸道的人,脾氣沾火就著,吼起來聽著根本不像是古稀之年的人,但是對我從來都是嚴厲中帶著幽默,也會適當的給我一些壓力,讓我充滿生活動力。
酒過三巡,在我們家,那飯桌上的節目是必不可少的,爺爺的二胡是自學的,老兩口在一起這麼多年,爺爺的二胡前奏一響,什麼調子的什麼歌,奶奶就能瞬間領會,在爺爺眼裡,奶奶的歌聲最好聽,好聽過所有的老一輩歌唱家。
而我每次去爺爺家裡聚餐,都會看見茶几上有一盤剛洗好的,掛著水珠兒的黃元帥。
……
1971年春節。
那時的條件還不富裕,他在部隊當兵,那年春節,上邊領導給每一名解放軍發了五斤黃元帥蘋果,現在很多人都不愛吃黃元帥,嫌汁水少,吃起來綿軟沒有嚼勁,可在當時,這可是好東西。
他把那五斤發到的黃元帥帶回了宿舍,自己拿出來一個放在了自己的抽屜里,剩下的都裝進了行軍包,做這些的時候,年輕的小夥子的臉上掛著笑容。
戰友打趣,他撓著頭不好意思的笑了,背上了行軍包,坐車去往另外一個軍區——那是她所在的地方,她是一名文藝兵。
在去往那裡的車上,冬天的太陽顯得那麼溫暖,陽光照在他的行軍包上,他臉上的笑卻比陽光還耀眼,要是此時,有人注意到了這個坐在車廂里最後一排的小夥子,一定會猜到,他是在思念某個漂亮的姑娘。
他到時,她還在在排練舞蹈,遠遠的,她看見那個英俊的小夥子背著包走來,驚喜之色溢於言表,紅了臉的姑娘用眼神和嘴型示意那個他,「等我一下,排練完就過去找你。」他連忙點頭,給予回應。
他就抱著背包坐在看台上,遠遠的看著她在舞台上,微微有些發愣,直到她微笑著向他走來,他才回過神來。
「你怎麼來了?」姑娘眼睛亮晶晶的。
「我來看看你呀。」他邊說邊把鼓鼓囊囊的行軍包打開,「來給你送點蘋果。」他充滿期待地看向她。
她驚喜地捂住了嘴,「誒呀,今年過年一共才給解放軍發了五斤蘋果,你給我送來這麼多,你吃什麼呀!」她說著,藏不住幸福的神色,她看著眼前這個坐車趕著遠路給她送來蘋果的小夥子,滿心的歡喜。
「你快拿著吧,我吃過啦!」
姑娘開開心心地拎出了那袋黃澄澄的蘋果,周圍都是別人羨慕的眼光。
他湊過去,擠擠眉眼:「給我買包煙唄。」
「都告訴你少抽點煙嘛。」她佯裝生氣,卻還是彎著嘴角走向了小賣部。
就在他起身背上背包的那一刻,她看見了他背帶上手繡的兩個字:「冬生」。
……
當奶奶給我講起她年輕時的這段故事,笑容就像當年那個愛笑的姑娘,現在她的面龐雖是布滿皺紋,提起往事時,還是會有青春時代獨有的羞澀。
「別看現在黃元帥不怎麼受人喜歡,可我自那以後就只愛吃黃元帥蘋果。而且你爺爺每次來都纏著我給他買煙哈哈哈。」
「奶奶,那冬生是什麼啊?」
奶奶笑了,「那是你爺爺的小名,是他的媽媽給他綉在背包上的,你爺爺生在冬天,所以那時候起小名很直白,就叫冬生。這個名字現在只有奶奶知道,偷偷告訴你了啊。」奶奶慈愛的摸著我的手,眼中流露出溫柔。
……
後來,我一想到這個名字,就能想起爺爺奶奶的故事,就能想起七一年的那五斤黃元帥,我也明白了為什麼逢年過節,茶几上總會有幾個蘋果,那是專屬於他們的浪漫。
故事很平淡,我聽后,就像心裡有根弦被輕輕撥了一下。背包上的冬生,是那個年代獨有的愛情,是爺爺奶奶的獨家記憶。
我生活在這個紛亂複雜的世界,見過很多人,去過很多地方,而他們的內心最溫柔,聽過他們的故事,我很幸運,也很感激。
我們總是在不停追尋一份長久的愛,一個能陪伴終生的人,為了一個人,有了一份執念,留在了一座城市,奔波了幾十年,他們五十多年的陪伴,就已證明了一切。
她與冬生,一生愛,一生被愛。
祝他們幸福,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