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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去看日出

  今天青石鎮的陽光很不錯,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小鎮很安靜,這就是小地方的好處。雖沒有大城的繁華熱鬧,卻也少了幾分大城的喧囂。


  這個眼睛清澈的男子痴迷的望著外面的陽光,臉上不自覺帶了一絲溫暖的淺笑。他知道當初她在這裡停留得最久,所以他來了。


  他想走一遍當初她走過的地方。


  走完了會幹嘛呢?

  沒有人知道。


  青年對面,坐著懷裡抱著木劍的段胤。今天小酒館很清閑,每當空閑下來的時候,段胤總喜歡抱著他那把最寶貝的木劍發獃。


  「我叫段胤,請問您貴姓呢?」段胤這句話問得很是心虛。昨天對方把佩劍給他,讓他實實在在的摸了一次真劍,結果他連青年的名字都不知道。在段胤看在,這實在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


  瞧見段胤那心虛的模樣,青年微微一笑道,「寧之遠。」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段胤是為何心虛。


  ……


  櫃檯後面,段天德一隻手放在厚厚的賬簿上,一隻手飛快的撥弄著算盤。他的眼睛盯著賬簿,手指在算盤上帶起一片幻影,卻沒有絲毫差錯。


  這些帳他已經算過無數遍,只是他在閑來無事的時候還是喜歡把這些帳一遍又一遍的重新算過。


  對於這個吝嗇的小老闆來說,一遍又一遍的算著自己究竟賺了多少錢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撥弄算盤的聲音戛然而止,段天德抬頭望向了段胤和寧之遠。


  這個異想天開的酒館小二總想要出去闖蕩江湖,只是沒有那個江湖俠客願意搭理一個普通的酒館小二。沒人領路的少年自然是不敢一腳踩進江湖那個泥潭的。


  可是,現在段胤似乎和那個混得不咋樣的落魄青年聊得很投機。段天德眯著眼,心中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預感。


  「段胤不會真要跟著眼前這個窮小子去闖蕩江湖吧?」


  當這個不好的預感在段天德心底升起的時候他望向寧之遠的目光就格外的不善起來。


  於是,在段天德的算盤上,寧之遠的住店的房價理所當然的漲到了兩百文一晚的天價。


  吝嗇的酒館老闆放下手中的算盤,朝著段胤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段胤似乎和那個落拓劍客聊得很開心。於是聲音中帶著不耐開口道,「段胤,上去把屋子打掃一下。」


  聽到段天德的話,段胤略帶歉意的望著寧之遠,表示自己要先去打掃屋子。後者報以理解的微笑,於是段胤朝段天德回了一聲,「好!」拿著掃帚,抹布飛快的跑到了樓上。


  段胤就是這麼一個能出十分力就絕不出九分的老實孩子。他在閑來無事的時候也會偷跑出去,到街上去看那些能「胸口碎大石」的「江湖高人」。但是,只要段天德叫他做事,他就絕不會拖沓。段天德覺得自己不想這個小二離開酒館的原因或許就在這裡。


  一壺酒喝完,寧之遠也不在窗邊停留,慢步走回了自己在樓上的住處。段天德雖然收了寧之遠兩百個銅板一晚的天價,但是寧之遠住的這間屋子確實是酒館里最好的一間房間了。支開窗戶,陽光會透過旁邊的大樹照在桌上。帶起一片醉人的金色光芒。


  寧之遠坐在桌前,泡上一壺熱茶,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封書信。


  這是寧之遠身上唯一一件白澤遺物。


  黃色的信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小楷。字體娟秀,透著一股清淡無爭。就像白澤的性子一樣,溫婉。


  信上講的都是些瑣碎的小事,說她很喜歡這個叫做青石鎮的小鎮。尤其喜歡這個小鎮中央的小酒館。這裡的老闆和小二都很討人喜歡。


  那個挎木劍的小二身上總透著一股年輕人特有的活力,她說這個小二就像年輕時的寧之遠。總是那麼喜歡那座江湖,在他的眼中江湖總是那麼美,那麼動人!

  還有酒館里的老闆,雖然吝嗇而且斤斤計較但是本性不壞。就是自己發現那個老闆偶爾會悄悄的看著自己的背影咽口水她也不覺得噁心。不像那些看著道貌岸然實際上心機沉沉的偽君子,相比較來說,段天德這種真小人無疑要更好一些。


  這封信很長,寧之遠就這麼慢慢的讀著,偶爾會心一笑,端起旁邊的熱茶飲上一口,就這樣,他一直讀到華燈初上,讀到繁星滿天。


  讀完最後那句「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很美,你該來看看的。」寧之遠小心的把信疊好,收入懷中生怕損壞了一分一毫。然後轉頭望了一眼遠方夜色中蒼黑色的山體,起身下樓。


  下樓,經過段天德身前的櫃檯。寧之遠腦海中突然想起信里那段讓他很不開心的內容,於是轉頭深深看了段天德一眼。


  本就看寧之遠相當不順眼的酒館小老闆,眉毛一掀相當不客氣的瞪了回去。心想你要是敢跟我橫上那才是一件好事呢。看我不好好拾掇拾掇你這個落魄兒。


  不過,寧之遠沒有去理會這酒館老闆帶著挑釁意味的目光。就像天空中的雄鷹不會理會地上偶爾出現的幾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螞蟻對他張牙舞爪一樣。所以,他起步徑直朝著那個坐在門口的小二走去。


  寧之遠走到段胤身旁,這個店小二正在對著夜空發獃。或許又在做著他的江湖夢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想去看日出嗎?」


  聲音在段胤耳邊響起,少年抬頭,一抹笑容映入眼中,淡淡的淺淺的,動人心弦。


  這個成天做著江湖夢的小二從寧之遠的話語里彷彿看到了一輪紅日從地平面跳出的壯闊景象,明亮的大眼睛像是空中的星辰,毫不猶豫的回答道,「想!」


  寧之遠剛想接話,櫃檯後面的段天德手掌在桌子上一拍,吹鬍子瞪眼道,「想什麼想。明天不用幹活呀,不準去,否則就扣你工錢。」


  段胤沉默了,每次在段胤對夢想充滿著憧憬的時候,段天德總會出現,殘忍的把他的夢想掐滅。


  他扭頭望向了段天德,那張不近人情的臉在段胤眼中慢慢變得模糊。段胤打開了那個他視之如性命的陳舊小布袋,顫顫巍巍拿出了十個磨得發亮的銅板放在段天德面前,平靜的開口道,「一月三百文,曠工一天十個銅錢。」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走出酒館,只留下段天德僵硬的身軀。


  夜裡的風很涼,吹落了段胤眼角的淚花。兩人一路無話,直到走近青石鎮旁邊的烏山腳下。


  「我想買一把鐵劍,就只是為了去看一眼我心中那座江湖。」


  「我攢了十年,只攢了七千多個銅板。不是我亂花錢,是他每次都會用各種理由扣去我的工錢。」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我一旦攢夠了錢就會離開。他想讓我一直在酒館里做小二。」


  越說到後面,段胤的聲音越低沉,最後變得哽咽。


  「也對,像我這種勤快,還只拿一半工錢的傻小子上那裡去找呢?」


  「對他這種吝嗇的人來說,留住我不就是一筆無比劃算的買賣么?」


  說到後面,段胤笑了。


  笑聲中帶著哽咽,笑容里閃著淚光。


  寧之遠一直沒有接話,直到最後才說了句,「去看日出。」


  眼睛中總是帶著樂觀美好的男孩哽咽著回了句,「對,去看日出。」跟著寧之遠踏上烏山。


  夜裡的山路很難走,到處是荊棘。段胤一腳踩進一片荊棘叢里,粗布長褲被劃破,小腿被拉出幾道縱橫交錯的血痕。


  少年一聲不吭,只是沉默的跟在寧之遠背後走著。


  烏山不矮,最高峰高達一千多米。走到山腰,段胤體力逐漸不支。不過,寧之遠沒有放慢腳步的意思。一臉倔強的少年也沒有喊過一聲累,更沒叫過讓寧之遠放慢腳步。他就那麼沉默的跟著前面高大背影,只為了能去看一眼日出。


  走到山巔,清涼的夜風吹在段胤身上,帶來一陣涼爽。段胤抱著木劍放眼望去,腳下是萬千燈火,頭頂是群星璀璨。


  之前的傷心,苦累似乎一掃而空。


  目光從遠方收回,段胤的眼睛望向了寧之遠。寧之遠身材修長,背影卻給段胤一種高大堅實的感覺。他就那麼站著,望著遠方,清澈的眼睛逐漸變為深邃,眉宇之間透著孤寂。有夜風吹來,白袍隨風而動。


  段胤愣愣發神,他發現此刻的寧之遠像極了自己心中的世外高人。


  他看著天色,知道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開口道,「寧大哥,你能給我講講江湖是什麼嗎?」


  寧之遠從遠方收回目光,望著段胤憧憬的眼睛聲音略顯低沉道,「江湖啊。江湖太大,不好說,我也說不好。」


  少年目光逐漸轉暗。


  不過,寧之遠話鋒一轉,「這些年在江湖裡摸爬滾打,倒是去了不少地方。也看了不少風景。」


  「當年,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曾聽說過岳陽湖。聽說岳陽湖縱橫八百里,浩瀚無邊。那時不以為意,總覺得一個湖而已,還能大得過無邊無際的東海?去看了東海,眼中還能容得下一個小小的岳陽湖?」


  「前兩年有機會去看了眼岳陽湖。到了之後才覺得自己那時的想法有多可笑。那等煙波浩瀚,一望無際的壯闊景象是看一眼東海就能消磨乾淨的?」


  段胤的嘴張成了一個「O」型。他依稀記得鎮東的老學究說起過青石鎮的面積。好像是方圓二十里。


  縱橫八百里,那豈不是好幾百個青石鎮那麼大?

  寧之遠看向段胤,發現眼前這個少年的確有幾分討喜,於是故作神秘道,「在岳陽湖上還有幸見到了你一直想看的江湖高人。」


  「高人,是能一指截江的那種嗎?」段胤顯得興奮,眉飛色舞。這個酒館小二當初聽一個說書先生提起過一位江湖高人,說是能一指讓大江斷流。


  自那以後就總對這個一指截江耿耿於懷,好像沒有做過一指斷江這種瀟洒事就不算是一位江湖高人。


  寧之遠搖了搖頭,「不能。」


  段胤臉上興奮的笑容逐漸淡去,最後化為一抹淺淺的失望,低下頭望著懷裡的木劍。


  能一指讓大江斷流的高人那有那麼好見呢?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吧。


  也就只有自己這種傻小子才會相信說書先生的話吧。


  看著這酒館小二垂下的腦袋,寧之遠臉上浮起一抹奸計得逞的笑容,故意拉長聲音說道,「不能一指截江,卻能一劍讓岳陽湖水下沉兩百丈。」


  這個天真樸實的少年笑了,笑得那麼開心,笑得那麼燦爛,像是三月的花。


  不因為其他,只因為寧之遠告訴了他,自己一直做的夢不是不切實際的。自己真的有一天可能觸摸到心底的那個夢,看一眼江湖,遇一位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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