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他背了個木匣
這處酒家因為地處蜀山腳下,四下並無人煙,所以環境稱得上幽靜二字。不過,酒館大廳內卻很熱鬧。因為這裡擠滿了來自各地,想要瞻仰蜀山巍峨氣象的江湖遊俠兒。
段胤對面,穿一身麻袍的老人嘴裡叼著一根雜草,眯著眼睛慢慢咀嚼,似乎在感受著草根的酸澀感。
半響后,之前那個酒館小二手腳麻利的端了兩壺酒,一盤牛肉放在桌上。
段胤酒量差勁,想著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前輩應該是極為愛酒的。於是,不著痕迹的把兩壺酒都推到了老人那邊,自己則是拿了一片牛肉放在口中細細咀嚼。
頭上滿是雜草的老頭把一切都瞧在眼底,看向段胤的目光中有了一絲極淡卻實實存在的讚賞。只是,老人並未點破,佯裝不知的拿起酒壺,倒上一碗香冽麥酒,仰頭一飲而盡之後,眯著眼睛砸了砸嘴開口道,「這裡的小二態度不怎麼樣,酒倒是不錯。」
段胤看了老人一眼,知道這裡的小二其實已經算是厚道了。因為他也做過小二,知道在酒館里總是有那麼些人會跑來蹭酒。畢竟是開門做生意的,哪能天天讓人來白吃白喝。一些脾氣差點的小二,看到這種人就會直接動手趕人。
只有那些心地還算善良的人才會打賞那些落魄兒幾個銅錢,讓他們離開酒館。
於是,段胤認真的朝老人開口道,「前輩,這裡的小二已經算是厚道了。很多酒館的小二向來都是直接動手趕人的。」
估計以前老人也遇到過那種直接動手趕人的小二。知道段胤說得在理,沒敢開口接話。只是端著酒館,眯著眼睛悄悄的喝酒,不時再朝嘴裡扔上一片牛肉,嚼得吧唧作響。
一壺酒飲掉過半,老人抬起右腳搭在長凳上,伸頭望著段胤開口,「小子,你來這裡是為了上蜀山吧?」
段胤將嘴中牛肉咀嚼數十下后咽下,認真的點了點頭回答道,「對。」
發現自己的猜測正確,老人似乎很是高興,端起酒碗再飲一口,豪邁道,「小子,過幾天本前輩也要上蜀山。看在你小子請本前輩吃了一頓酒的份上,本前輩帶你上蜀山吧。」
衣衫襤褸的老頭似乎很喜歡前輩這個稱呼。不但在說「本前輩」幾個字時故意咬得極重,還反覆的提了幾次。
一般人看見眼前這麻袍老人的打扮,再聽見他說要帶自己上蜀山,恐怕會嗤之以鼻,甚至會開口挖苦兩句。
但是,段胤卻很認真的開口道,「前輩,我必須要儘快上蜀山。所以,我恐怕不能跟著你幾天之後再上蜀山了。」
是的,段胤必須要儘快上蜀山。
因為,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時間實在是一件很奢侈的東西。他不知道寧之遠現在到哪兒了。但是,他清楚的記得,寧大哥離開青石鎮已經四十八天了。
四十八天,寧之遠會走到哪兒?
會不會已經到了泰安城。
泰安城有天下第一大陣塊壘守護,那位白衣丞相旁邊一直跟著那條穿紫紅大長袍的惡犬。
寧大哥找黎子淵報仇的時候,會不會就是他死的時候?
他答應過寧之遠,要替他去雲天之巔看日出。這是他許下的承諾,所以他必須要遵守。
在此之前,他就想讓寧之遠聽到他已經到了蜀山的消息,以此來告訴寧之遠他會遵守承諾。
所以,留給他的時間已經很少了。他必須要在寧之遠到達泰安城前拜入蜀山,這樣寧之遠才能在死前聽到他已經到了蜀山的消息。所以,他不能等到幾天之後再跟著老人一起上蜀山,他明天就必須要去蜀山。
不願意和老人一起上蜀山的原因還有一點。
那就是,幾天前他見過了那個叫做王植的青年。
王植很明確的告訴過段胤,不交出玉墜,他上不了蜀山。段胤知道,自己上蜀山的路不會順利。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導致眼前的這個老人也上不了蜀山。
……
酒館的一個角落,陳慶義一人獨坐,拿了一壺酒慢慢的喝著。他到這家小客棧的時候,店裡就已經住滿了人。
不過,他並不著急。在這個世上,用金錢買不到的東西畢竟還是不多的。所以,他要了壺酒在這裡一邊喝著,一邊等待著結果。
喝酒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段胤和那位麻袍老人身上。
段胤和老人的談話並沒有刻意的壓低聲音。相反,在之前老人說要帶段胤上蜀山時還故意拔高音調。
所以,段胤和那個頭髮花白的老人之間的談話一字不落的進入了陳慶義的耳朵中。
遠東陳家,那是帝國除四大門閥之外,最根深蒂固的五大世家之一。陳慶義是遠東陳家最根正苗紅的嫡系子弟。作為整個南唐最頂層的一批公子哥,紈絝子弟該有的跋扈他都有。
所以,在聽到麻袍老人大言不慚的說要帶段胤上蜀山時,他很想過去好好教教這個落魄的老頭什麼叫做低調。
不過,他突然發現自己身邊的僕人去幫自己找老闆訂房間去了。親自出手去拾掇那個渾身黃土的老頭實在是有些掉身價。於是,陳慶義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是望著段胤和麻袍老人時眼中儘是不屑和嘲諷。
作為遠東陳家的嫡系,對於蜀山的了解自然要比段胤多上不少。
蜀山作為南唐第一宗門,整個天下,想要拜入蜀山的修行天才如過江之鯽,多不勝數。
不過,任你在外界名氣有多大,在修行路上是如何的天才。想要拜入蜀山都要按照蜀山的規矩來。
那就是在蜀山每次開山門時,參加蜀山的入門試煉。入門試煉通過者,成為蜀山弟子。失敗了,那對不起,不管你身家背景如何,都難逃被淘汰的悲慘命運。
蜀山山門五年一開,如今距離上一次開山門才過三年。所以,現在想要拜入蜀山就只能選另一條路。
那就是去走那條橫亘在蜀山山門之前的三千六百階蜀道。
走過蜀道者,成為蜀山弟子。而且會被蜀山當成祖宗一樣供著。
因為,蜀山在南唐屹立老人數千年,蜀道也在蜀山門前橫亘了數千年。時至今日,能走過三千六百階蜀道的青年修行者依舊寥寥無幾。
事實證明,那些走過了三千六百階蜀道的人都成了蓋壓那個時代的妖孽。是風流意氣長垂千古的天驕人物。
眼前這一個體內沒有一絲真氣的少年,一個渾身沾滿了黃土的落魄老頭竟然說他要上蜀山。
陳慶義只能想到大言不慚四個字來形容。
天色漸漸黑了,一位穿著一身黑色布衣的憨厚僕人來到陳慶義後面,低聲說了一句,「少爺,南面的上房已經空出來了,並且已經打掃乾淨。少爺隨時可以去休息。」
因為陳慶義知道,自己的僕人一定會把事情辦好。所以,他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繼續拿著酒壺慢慢的喝著。
忠心的老僕人站在陳慶義身後,望著主人平靜的神情,眼中閃過好幾次猶豫。最後還是決定開口道,「少爺,這次您要上蜀山真的不跟國公爺說一聲?」
陳慶義放下酒壺,漆黑的眸子深邃如古井,語氣平淡的開口道,「這次你沒有悄悄跟父親稟告我的行蹤,做得不錯。」
僕人眼中閃過一絲驚慌,連忙低頭,神色恭敬。
忠誠,這是一個下人最基本的本分。
向來沒有任何一個主子能容得下一個不忠心的下人。只是,對於像眼前這個憨厚僕人這種同時有兩個主子的下人來說,到底對那個主子絕對的忠心就是一門很大的學問了。
眼下,他幫跟前這個主子隱瞞了行蹤。目前應該是做對了,只是等到小主子回府之後面對老主人呢?
做一個一直被主子信任的下人從來都是一件難於登天的事情。
陳慶義眼角掃了一眼身後的僕人,繼續開口道,「你以為不把我的行蹤稟告給父親,他就不知道我要上蜀山?」
「只是他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陳慶義說完,目光望向門外,蜀山蒼黑色的山體在黑夜之中只能看到一絲模糊的輪廓。
就像這場因為白澤之事在帝國內部捲起的風暴一樣。他陳慶義也只能看到一絲模糊的輪廓。
白澤之事,看似是黎子淵在背後隱隱操縱,實際上到底有多少世家宗族在背後推波助瀾,誰又說得清呢?
那位白衣丞相似乎從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像世人猜測的那樣,是想等著寧之遠闖天牢劫人。然後給寧之遠扣上一頂叛國的帽子。
他最初的目的就是在等白澤死了之後寧之遠去找他報仇。白澤之事的背後不止他黎子淵一個人在推波助瀾。寧之遠在找黎子淵報仇的過程中自然也會找那些世家宗族清算。
這些世家宗族最後會把賬算到誰的頭上呢?
自然是蜀山。
以白澤之死逼寧之遠送死,借各大世家宗族聯手打壓蜀山。這才是我們這位白衣丞相真正的目的。
想到這裡,陳慶義在心中對於那位南唐丞相的畏懼更深幾分。
他收回目光,拎起酒壺再飲一口,開始疑惑為什麼他那個坐鎮遠東的老爹會仍由他上蜀山。
連他都能看出來蜀山會因為白澤之事和帝國各大世家為敵,他父親會看不出來?
他陳慶義上蜀山,在一定程度上就會代表遠東陳家的立場。既然魏國公陳熊羆默認了陳慶義上蜀山,那就代表遠東陳家選擇了和蜀山站在一起。
在眼下這個時期,陳家選擇和蜀山站在一條船上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至少陳慶義現在想不清楚其中緣由。不過,想不通陳慶義就沒打算再想,這些事情自然有他家中那個老爹謀划,他就佯裝不知,高高興興的上蜀山便是。
放下酒壺,陳慶義準備去房中休息。
起身的那一瞬間,陳慶義瞥見了麻袍老人背後的那個木匣。那個木匣一直在老人背後背著。只是,陳慶義一直沒有去注意過。直到現在,陳慶義才發現那個一副乞丐打扮的老人背後背了一個木匣。看著那個木匣,他怔了怔,他覺得這個木匣很眼熟。他絕對在那裡看見過這個木匣。只是他一直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那裡看見過。
他心底開始有些不安,因為這種未知的感覺總是讓人不舒服的。他站在了原地,眼睛一直盯著老人背後的木匣。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直到某一刻,他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卻多了一抹病態的蒼白,嘴角也有些顫抖。
他想起來了,那是在岳陽湖上,有人一劍之下,八百里湖水陡然下沉兩百丈。
那個人背的就是這個木匣!
他覺得腳有些發軟,他想找個凳子坐下,雙腿卻顫抖得厲害,一下把凳子掃到了旁邊。雙手扶著桌子才勉強站住。
他看著旁邊的僕人,很慶幸僕人之前不在自己身邊。自己之前怎麼會有要去教訓一下那位前輩的荒唐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