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切為了蜀山
劍豫峰的大殿有些陰冷。
因為燕勒石不喜陽光,四周門窗常年緊閉,不見絲毫陽光灑進殿中。
此刻,因為那道削瘦的身影站在殿內,周圍溫度再降數層,地面,牆壁青霜更為明顯。
一旁的老人站在殿里,有些不適應大殿的溫度,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衣袍。
前方,燕勒石深陷的眼眶中閃過冷厲的光芒,低沉開口道,「我想知道,段胤施展的劍法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人低頭沉默,當初段胤在鎖劍塔前擊敗陳思的那一劍他也看了。和蜀山諸峰的那些大人物一樣,他也認得段胤的劍法。
老人臉上有些無奈。
他很清楚燕勒石為什麼會如此關心段胤施展的劍法。
因為,那是寧之遠的劍法。
整個蜀山,除了寧之遠,便沒有任何人會他的劍法。也不可能還有人能教段胤他的劍法,太玄也不能。
寧之遠的劍法,只有寧之遠能教。
世人皆知,寧之遠死在了泰安城的塊壘大陣之下,屍骨無存。既然寧之遠已死,段胤為什麼會施展寧之遠的劍法。
屍骨無存。
老人在心中低聲呢喃。
都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屍骨無存,自然也就沒人見到寧之遠的屍體。
沒有人見到過寧之遠的屍體?
老人驀然抬頭,目光與燕勒石的目光相撞。他從燕勒石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想法。
既然沒人見到過寧之遠的屍體,那便有了另外一種可能。
寧之遠沒死!
「寧之遠沒死?」老人有些不敢相信。不論是以餘生壽命生生推開天門,短暫看了一眼長生風景還是在泰安城下與黎子淵的生死之戰都註定這位南唐天才必然要隕落。
怎麼可能沒死?
老人開始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若是寧之遠沒死,對於蜀山來說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因為這意味著,一旦太玄駕鶴,蜀山不會出現青黃不接的尷尬局面。
寧之遠沒死,對蜀山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對於劍豫峰來說卻不是。
他想到了之前劍豫峰做的一些事情。
一些很不光彩的事情,雖然他和燕勒石都認為他們做的事情並沒有錯。
「你明白了。」燕勒石沙啞的聲音在老人耳邊響起。
老人點了點頭。
是的,他明白了。現在劍豫峰必須查出,究竟是誰在教段胤劍法,他們必須確認寧之遠到底有沒有死。
事情一旦做了,便一定會留下痕迹。無論如何的小心翼翼,無論事後如何遮掩,也總有被人查出來的可能。
有一句話說得很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燕勒石慢步走到老人身前,伸手搭上老人肩膀,「既然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查清楚的地步,那麼手段就不能只是簡單的暗中觀察了。」
老人抬頭,看著燕勒石冷厲的目光心中有些震驚。不簡單的暗中觀察,那麼就意味著要用一些更冷酷的手段了。
想要查清楚是誰在教段胤劍法,自然是從段胤本身入手最為簡單,直接。
不暗中觀察,難道要直接私下把段胤抓來劍豫峰,審問。審問從來都是和刑訊分不開的。
老人不確定燕勒石的決心,有些忐忑的開口道,「段胤畢竟是宗主的弟子。」
「宗主的弟子。」燕勒石低聲開口,聲音冷漠。
燕勒石沒有說其他,但是老人看著燕勒石的神情,知道他已經決定這樣做了。
從段胤施展出寧之遠劍法的一刻開始,這件事情便已經到了一個極為緊要的地步。
燕勒石能容許他以私下觀察這種溫和的手段調查兩個月已經是有極大的耐心了。
只是他並沒有給燕勒石帶來滿意的答案。
所以,燕勒石的耐心已經被消磨乾淨了。直接從段胤身上入手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證明他們心中的猜測。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什麼更好的辦法。
只是,對宗主的親傳弟子動手。老人怎麼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荒唐。而且,這些年來,劍豫峰和天都峰不合的傳言一直在蜀山上下流傳。現在對段胤動手,會不會真的導致劍豫峰和天都峰決裂?老人有些不敢往下想。
他看了眼燕勒石,只覺得大殿的溫度有冷了幾分。老人攏了攏袖子,輕聲開口道,「峰主,之前那件事情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錯了?」燕勒石的聲音有些冰寒。
「難道你也認為,任由一位北燕魔宮的聖女待在南唐,卻不聞不問反倒是對的?」
老人沉默不語。
因為他沒辦法反駁燕勒石的話。
南唐和北燕是死敵,蜀山和北燕魔宮也是死敵。劍豫峰執掌蜀山劍律,也是蜀山的劍。
蜀山所有的敵人都是由劍豫峰的弟子去掃除。他很清楚,劍豫峰究竟有多少弟子死在了北燕魔道修行者的手裡。
蜀山和北燕魔宮的仇恨說得更準確一點,是劍豫峰和北燕魔宮的仇恨。
老人下意識伸手在腹部拂過,帶起腹部一陣鑽心的絞痛。他已經在馮虛上境停留十年之久了,卻一直未曾跨過羽化的門檻。
一切都因為當年在北燕的戰場上傷了根基。
他這一生是看不到羽化的風景了。踏上這條路上的修行者,又有哪個不想看一看羽化甚至長生的風景呢?
對於北燕魔宮沒有恨?
對其他的北燕魔道修行者沒有恨?
可能嗎?
所以,在當初做那件事情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因為他並不認為他做的是錯的。
可是後來,寧之遠死了,蜀山未來的支柱沒了。蜀山陷入了青黃不接的尷尬局面。
現在,又要對段胤動手。
他猶豫了,自己之前做的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呢?
峰主的決定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呢?
大殿劍氣涌動,四周門窗大開,老人驀然回神,發現燕勒石面對殿門,望向外面,夕陽的餘暉灑進殿中,燕勒石身上籠罩了一層金紅的光芒。
陽光照耀下,燕勒石朗聲開口,「你們或許都不贊同我的做法。但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也從來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有那點對不起蜀山。因為我一直記得當初師父對我說的那句話。」
「一切為了蜀山。」
「在這六個字面前,任何事情都要為它讓路,任何的人也都可以犧牲。」
……
走出大殿,老人獨自走在劍豫峰的山道上。
一切為了蜀山。
老人低聲呢喃,又抬頭看了一眼遠方的雲滎峰,神色有些複雜。真的要對段胤動手?
但如果不對段胤動手又能如何?
他沒得選擇。
山下有黑袍負劍登山,老人抬眼望去,發現是燕勒石的弟子,沈墨。
望著沈墨,老人輕輕嘆息。若不是因為之前與北燕修行者交手的過程中被劍意反噬,沈墨也應該已經是馮虛境修行者了吧。
兩人相遇,沈墨平舉手中長劍,恭敬開口道,「師伯好。」
老人執劍回禮,臉上多了一抹笑容。
「師伯,弟子覺得師父最近似乎有什麼心事。」沈墨望著山頂處那座黑色大殿,輕聲開口道。
「許是在想辦法讓你能儘快跨入馮虛境,總不能真的拖到三年以後。」老人笑容滿面的開口道。
至於燕勒石的心事,他不打算跟沈墨說。沈墨的性格和他的劍一樣,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只是,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可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解決。
作為劍豫峰的弟子,沈墨很合格,因為他和燕勒石都是固執到會將規矩奉為圭臬的人。
但是,他的性格也決定了,他絕不會贊同燕勒石以前做的事情,也不會贊同他們現在要做的事情。
這件事情不適合讓沈墨知道,這一點老人很清楚。
「不寄希望於洗劍池,我也能重塑劍意,踏進馮虛境。」沈墨的語氣很平淡,沒有在說這句話時該有的堅定,自信。就像是在敘說一件大家都公認的事實一樣。所以,這更加顯出了沈墨強大的自信。
老人有些驚異。
一般受到劍意反噬,都會心緒低落,對自己未來的路產生懷疑。當時在得知沈墨受到劍意反噬時,老人和燕勒石都只能低聲嘆息。
因為這意味著一個驚才艷艷的弟子或許就這樣隕落了。縱然能藉助洗劍池滌練劍意,以後成就也會大打折扣。
但是,現在沈墨表現出來的完全不一樣。老人細細感應了沈墨身上的劍意,殘破雜亂的氣息下,有一點方正鋒銳的氣息鶴立雞群。
那是沈墨新生的劍意。
老人有些震驚。
若是沈墨真能憑藉自己重塑劍意,他以後的成就或許不會弱於燕勒石,甚至有希望成為蜀山未來的扛鼎之人。
又和沈墨交談了幾句之後,老人望著沈墨的背影,駐足沉思。沈墨的性格剛正平直,如他的劍一樣堂堂正正,恪守三尺方圓規矩。這樣一個骨子裡就是固執剛正的弟子簡直就是為執掌劍律而生的。
老人想了想燕勒石,又看了看沈墨的筆直的背影。他突然覺得,相比於燕勒石來說,沈墨其實更適合執掌劍豫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