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真與假(下)
泰安城中大雪稍有變緩,角落之中魏東奇伸手探出紙傘,手掌向上,平靜看著雪花落在自己掌心。任由那一股股冰冷由自己掌心傳至心頭。
由一處偏遠苦寒之地的芝麻綠豆小官得以平步青雲,來到這宏偉帝都,做了最清貴的上林學士。魏東奇可以說是真正的鯉魚跳龍門。只是,在這繁華帝都想要站穩腳跟,卻不是想象中那般容易。
到泰安城待了兩年,魏東奇早沒了當初的書生意氣,一身稜角都被這世道冷暖給磨平殆盡。
五更鐘響之後,朝官便要依次收傘,踏進眼前這座巍峨皇城。足足上千朝臣,行進之間,卻寂靜無聲。
走過玄武門,相互之間便不可交談,不得喧嘩,縱是因病咳嗽,一經發現,便也會被監察侍衛驅逐出宮,得以退朝。不過,這些規定也就因人而異,出身低微,品秩不高的低門小官一經發現,自然難逃被宦官驅逐出宮的狼狽下場。那些祖上功勛卓著的世家門閥子弟,宗室清貴,侍衛宦官們看見也便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當那位出身寒門的白衣丞相踏入朝堂之後,這些陋習得以肅清。便是有宗室子弟,一經發現,也只能被監察官員直接驅逐。
這也便是,這位白衣丞相自坐上那個一人之下的位置以來便一直站在了世家門閥的對立面。眾人皆說,這位白衣書生,冒天下之大不韙,沽名釣譽。
只是,此前,南唐官員糜爛。出身世家門閥的權貴子弟,視南唐律法為無物,縱是天子聖裁,對待門閥子弟也無比偏頗。寒門子弟,戰戰兢兢,最終也只能落個在一個卑微位置,終老一生的慘淡下場。
隨著黎子淵站上了那個至高位置,南唐律法才真正有了一視同仁。
如今入朝愈發肅穆,魏東奇得以鯉魚跳龍門,得了上林學士的清貴位置。雖說因為在帝都之中沒有根基,魏東奇被集體京官排斥在外,顯得孤苦伶仃。不過,上朝規矩,如今終歸是嚴苛,肅穆。雖說被排斥在外,魏東奇因為學士位置清貴,得以進入朝堂之中,直面天子。所以,進宮之時魏東奇得以走在前方。所以,遠遠的,魏東奇看見了,那襲走在最前方的白衣身影。
看著那道挺拔的白衣身影,魏東奇腦海之中漸漸浮現起當初在那苦寒之地的鵝毛大雪。
趙閥之人?
魏東奇在心中嗤笑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厲芒。出身一個連寒門都算不上的小家小戶,再如何努力又如何被趙閥看得起?
魏東奇藏在袖中的五指逐漸攥緊,眼中逐漸多了一絲紅色。當初那個雪地之中,那個作風放浪的趙閥子弟抬腳踩在自己胸口,那股倨傲不屑的神色他永遠記得。
一個出身低微的小官,欺辱了也就欺辱了。
這種芝麻綠豆大小的小官在他眼中和平民又有什麼區別。
都說士可殺,不可辱。不過,那份侮辱,魏東奇並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
只是,家中那個含淚懸樑的女子,自己又如何能不在乎?
當時魏東奇不是沒有想過,瘋魔而拚命。只是,他一個柔弱書生,且手中並無實權,再瘋魔拚命又能如何?
魏東奇不知道,趙閥事後為何會對自己示好,願意以一個清貴上林學士的位置來補償自己。
當時,前來傳話的趙閥管事之人,說了一句,可願退一步,海闊天空。
魏東奇笑了笑,然後點了點頭。
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
魏東奇不願意退一步,但是他願意忍一時。
退一步是真正的寬容,不過忍一時卻是積蓄力量,等待著機會,給對方致命一擊。
魏東奇一直很能忍。在帝都做上林學士這兩年,魏東奇一直不曾有任何動作。因為,他知道,單靠自己一人之彈劾,想要扳倒趙閥這種參天大樹無異於痴人說夢。
何謂參天大樹?
那便是真正的與蒼天齊高。
魏東奇,深吸了一口氣。他很清楚,在京城為官這兩年,一直被京官所排擠,除了他出身低微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便是在所有人眼中,他是趙閥之人。
趙閥盤踞燕雲之地,位高而權重,宮中還有那位囂張跋扈的趙貴妃。是真正的處在最鼎盛時期的高門大閥。一直被當今陛下所猜忌,一直被朝臣們所詬病。
甚至於,想要在官途之上,平步青雲有一條真正的終南捷徑可走。
那便是彈劾趙閥。
往死里罵。罵得越狠,被天子申斥得便也越厲害,但是事後的陞官之途便也越加迅速。
今天,他魏東奇便要做一位錚錚文臣,彈劾這個南唐之中的鼎盛門閥。
不是因為他以前不知道這條終南捷徑,而是以前他只是孤身一人。縱然能走這一條終南捷徑,趙閥也隨時可以砍斷這條捷徑,讓他走進真正的萬丈深淵。
但是昨天,在他的那個寒苦宅邸之中,那位白衣丞相親自踩進了房門。
白衣丞相黎子淵。
整個天下的寒門子弟,有那個不日思夜不想著能見到這位權傾朝野的白衣書生。
這才是真正的青雲之路。
彈劾那個勛貴門閥,從此真正走進黎子淵集團,才能在日後,真正給那個高門大閥找些麻煩。
今天這次,作用不大,但是至少可以讓那些高傲的趙閥弟子噁心一番。
一路穿過白玉廣場,魏東奇看到了那扇大開的金鑾殿門。今日,走進那扇大門,他便也走上拿了那條平步青雲之路,也便走上了他的復仇之路。
從白玉廣場走上台階,魏東奇的神色愈發恍惚,掌心已經滿是汗水。一位寒門子弟,想要站在那個高門大閥的對立面,是真的不得心驚。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那位白衣丞相轉頭對自己露出了一抹淺笑。
頓時,魏東奇脊背之中,如有熱流直衝而上,滿腔熱血,只等在大殿之上,見到那位至尊,潑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