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武道論道
江辰佇立船頭,月光照射在水面上,粼粼波光把他面容映照的明凈清澈。
他的臉色不悲不喜,並沒有因為擊殺了訶羅就狂喜興奮,反而好像有種佛陀悟道,低眉看眾生的悲憫。
剛才他一指洞殺訶羅,是死中求生,化不可能為可能,這就抓住了一絲武道的真諦。
他是純粹的武痴。
世間的萬象在他看來都是過眼雲煙,不值一提。
唯有修行,內修精神,外煉肉體,最後達到神行合一的地步,才能尋找到與道相合的大圓融境界,我就是道,道就是我,天地朽而我不朽,日月滅而我不滅……
「此人果真是無上高手,他眼中的鋒芒與殺意,簡直比魔鬼都要恐怖。剛才他凝視我時,我彷彿感覺到自己墜入億萬大軍當中,被團團包圍,千軍萬馬困殺,哪怕有通天手段都難逃出去。」
趙羽安緩緩開口,回憶起剛才的場景,依然臉色難看,心有餘悸。
剛剛訶羅的目擊之術,精神操控,簡直可怕的不像人類武學,而是神魔的魔術了。
在幻境當中,她好像看見自己置身一片大軍壓境的戰場。前方就是西夷人的百萬火炮軍隊,逃無可逃,一旦開火,頓時就會飛灰湮滅。
「難道你在面對他時,就連一絲的恐懼之意都沒有?」
她狐疑的看向江辰,有些不敢相信,為何他就偏偏沒有受到訶羅影響?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區區的人間殺伐之道,又何其渺小?千萬隻螻蟻聚在一起還是螻蟻,不會成為天上的真龍。俗世人間帝王,不過統帥一國,幾億凡夫俗子,微末生靈,路途也就走到了極限。何如我等武者,應天地大道,神動而出六極之外,游於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埌之野,做自己精神性命的帝王。這又怎是世俗凡人能夠想象的偉大?」
良久,江辰開口說話,聲音清澈的像天上的星辰。
人間瑣事,在他看來都是浪費光陰。武者之道,本心強大,念頭通達,有著千萬人不能敵的意志。
我的道路即是正道,我的心靈即是天心,獨立而不改,不會被人干涉。
就算是千軍萬馬來圍殺我,那也是世界做錯了,不能絲毫動搖我之意志。
「應帝王,應帝王,應天之大道,做己身之帝王。原來莊子所說的,就是這麼個意思。」張鶴雲喃喃自語,咀嚼江辰的話,也有了一些感悟。
雖然他自幼就進山學道修行,浸淫道經多年,不過現在江辰打通任督二脈后,思維靈敏,對許多道理的感悟還要走在他前面。
「不錯,庄道七篇。逍遙齊物,養生為主,德充於形,成就大宗師,縱橫人間世,應身己之帝王……這其中的道理,正是化境丹道的修鍊方法。化境武者,逍遙不拘,不為外物所困。天要擋我,劈開這天!地要阻我,踏碎這地!一國一族,若敢欺我。破國滅族,絕不姑息!」
江辰的語氣清淡而凌厲,如快刀斬亂麻。
擊殺訶羅之後,他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念頭通達,境界再次提升。金丹大道也穩固下來,到了不會退轉的境地。
「什麼,你居然是這樣想的?你的武道,危險!可謂極度危險!」
聽到江辰的話,趙羽安渾身一個激靈,就知道他沒有開玩笑。
修鍊到化境的人,說話不會開玩笑,本心如何,就是如何。言出身行,絕不相背。
「哎,人與天地萬物相鬥而不相容,這會何其痛苦?你弱小時,一家一鄉容不下你。你強大時,一州一國要對付你。若你有一天真的踏入了那個無上境界,那就更危險,到時候天來打你、地來拘你、雷來劈你、火來燒你……任你有天大本領,也難逃成為劫灰的下場。」
趙羽安緩緩嘆氣,好像想要勸他回頭。
「是啊……就是這樣。武者可以死,但是脊樑不能彎。寧折不彎,是為武。」
江辰臉色不變,喉頭滾動幾番,吐字清晰:「我們武道的精神,就是與天爭命。至於忍辱負重、委屈求全、苟且偷生、心口不一,那些都是俗世凡人的路子。反之,如果武功想要練到最上乘境界,就要神與意合,心與氣合,一旦受辱,念頭爆發,身體便立刻做出反映,快刀斬亂麻,掃除一切障礙。十步之內,殺神屠佛,報仇不隔夜,寧死不受辱。此謂之武!」
與訶羅一戰,居然擊殺了這麼一位化境巔峰的強者,他目光如電,氣勢如虹,心中好像再一次領悟到了一些奧秘。
許多從小就生長在他心底深處的觀念,也正在逐步打破。
他的俗習漸漸消失,而神性在身上升起。
「哦?你說的倒是輕巧。」
趙羽安聽后,依舊不以為然:「不過我想知道,如果站在你面前要來降服你的,若是金剛不壞的強者,你該怎麼辦?或者是朝廷派來大軍,甚至於西方諸國用火器部隊來擒你,不降就死,你又該怎麼辦?你武道的鋒芒,用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有何意義?」
她目光如炬,看向江辰眼睛:「我讀史書時,曾見到某朝某代,有一化境高手,因為在更朝易代時站錯了隊,結果興盛的皇朝崛起后,就抓了他的家人朋友,關押到隱秘的地方,逼迫他為朝廷賣命。後來他的夫人貌若天仙,引起了當朝皇帝的注意,於是便令人偷偷送往宮中臨幸,直到後來她懷上了皇帝的孩子,那化境高手才最終知道。江辰,若是此事發生在你身上,你又會如何處之?」
「你說的這些事情,都算不上困難……」
江辰的語氣幽深清冷,彷佛萬古不動的星辰,不染塵煙:
「如果金剛不壞強者來對付我,我拚死一戰,有三分把握,以性命為代價重傷他身體,讓他終生再無法向前邁進半步。如果朝廷大軍,甚至西夷人派槍炮來殺我,我當然不會傻到正面對抗,而是旁側游擊,直殺主帥。火器雖強,但想要瞄準我,甚至擊中我,那恐怕是很困難的事情。」
「至於你說的最後一種情況……」
他目光一寒,宛如璃龍出洞:「若有人欺我家人,辱我妻女。那我就直接潛入宮中,先斬昏君,再殺光大臣,接著放火,燒光宮殿,最後遠遁邊界,偷襲暗殺四境的守邊將領。一人一劍,只要我沒被殺死,那就殺到皇朝崩潰為止。」
語罷,江辰冷冷一笑:「你說的史書中那人,並不懂武,他遠遠比不上我。如果我和他一戰,十個呼吸之內,倒下的絕不會是我江辰。」
江辰的目光投射向星空,精神愈加鋒芒、純凈。
自古以來,絕大多數的人修鍊武功,其實都無緣窺視那至高的境界,探索生命與肉身的終極奧秘。
但是,武功的出現,卻給了弱者復仇,血濺五步的機會。
武者心念一發,血氣衝冠,戰天鬥地。
打破一切虛妄不實,斬斷枷鎖,回歸原始。
禮儀、道德、秩序、王法,這些都是後天人類形成社群以後,才在博弈中形成的東西。
文人一怒,不過是在這棋局當中拼殺爭鬥。而武者一怒,卻是要掀了整個棋盤。
奴僕可以殺主、小卒可以殺帥、乞丐可以殺帝皇、庶子可以弒君父……
人世間種種陰謀糾紛、世故冷暖,我以一力破之,快刀斬亂麻。
此則為武道之無上真諦!
江辰負手而立,銳不可當,氣息沖射之下,就連身旁站著的張鶴雲和趙羽安兩位化境高手都暗暗心驚。
他們感覺,好像面前站著的這個青年,根本不是人,而是武道意志的化身。
「這又不對了。」趙羽安眉頭皺起:「你想沒想過,你殺的倒是自在了,可是皇朝崩潰,戰亂又起,那百姓怎麼辦?若是此時被夷人趁機入侵,中原又怎麼辦?」
「哎,滄桑千年,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朝代更迭,百姓又什麼時候有過真正的好日子?」
江辰搖頭,似乎不以為然:「我大夏之土,古往今來歷二十餘朝,也不過是循環往複罷了。這兩百年你家稱王,下兩百年我家稱帝,百姓的日子又何曾有過變化?倒不如殺到朝代崩潰,秩序重塑,猶如神明重立地水風火,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
「易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人人如龍的時代,才是最美好的。最好是眾生都修習武道,拋卻雜念,心心相印,人人皆武!那就沒有那麼多紛亂的念頭、叵測的人心,心隨意行,打破一切紅塵虛偽,反而能夠爆發出最大的潛力,進入到一個誰都無法想象的大世!」
他伸出雙手,目光穿透歷史與虛空,好像想要布施天下。
天下皆武,人人如龍,那會是一個怎樣的盛世?
江辰回憶歷史,就深深的感覺,華夏之土在過往幾千年間,你爭我奪,勾心鬥角,亂多靜少,都是因為人心浮躁難安。
可是如果全天下無數億萬的人口,全部都習武,而且一心沉醉其中,都修鍊到暗勁、化境甚至金剛不壞的至高境界,那又會是一個何等的盛世與大場面?
「唉,你太極端了……」
聽到這些,趙羽安搖搖頭,身體放鬆下來,終於放棄了與他爭論:「你的道路也太過理想,要知道,虛偽與心計才是人類社會的潤滑劑,你那武者天下的夢想,終究只是個幻夢罷了。現在,我倒不希望你的武功更進一步了。要是你真練到出神入化的頂峰,打破一切世俗桎梏,那天下恐怕會轉瞬大亂。萬千億芸芸眾生,不然會在你的帶領下進入到一個全新的層次,不然就會因為你的出現而橫遭大禍。」
「那當然,捨生而求道,捨命而求我。若不得自由,不得大極樂大解脫,寧肯一死。這本來就是武者必有的信念。」
江辰搖搖頭,不置可否:「好了,其實我們坐而論道,起這種口舌之爭,卻也沒多大的意義。不如下一步先來談談,眼前這艘船應該怎麼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