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節 初拜師
建康冬天,天寒乾冷。
一個清冷的早晨,「濟世堂」剛剛放下門板,高恩華從內堂出來,獨自站在堂門前石階上查看天氣。
一位十五六歲少年男子,身穿灰色薄袍,頭頂紗冠嵌玉,從遠處蹦跳走來,看到高恩華后,向手心呵了幾口暖氣,然後徑直奔過來,站在堂下,仰頭看看了高恩華兩眼,沒說話,但面色緋紅,明眸清澈而純真。
高恩華一時不明其意,略略向少年人頜首一笑,也未出言搭訕。
「道長大叔。」少年一嘴江南軟柔口音,忽然一施禮,說:「在下從小仰慕醫道,常聞鄰里鄉親說你醫術高明,心下十分敬仰,想拜你為師,可否收我為徒?」說話時明眸顧盼,透出一股煙籠寒水似的空靈,口氣中求學之意甚為虔誠。
「道長大叔?」高恩華一愣,常人都稱自已道長或掌柜的,仔細一想,少年這樣稱呼雖有不妥,但也無明顯謬誤之處,瞧對方年紀,稱自已為叔伯輩一定沒錯,自已這道士又是真的。
堂口往來通風,一股寒風吹來,少年哆嗦了一下,攏緊了身上的灰色薄袍。
「貧道初通醫道,豈敢收你為徒。」高恩華拒絕道:「小公子還是另尋名師為好。」
「道長大叔,你一定是恐我愚笨,擔心我日後壞了你的名號?」少年並不氣餒,露齒一笑道;「我會寫字又懂算數,且先來免費幫工幾日,大叔再說是否收徒可好?」
高恩華見少年求學神情不似作假,心下猜想,少年定是城中某士族子弟,一時心血來潮,便跑來登門學醫,過幾日待曉得學醫的種種辛苦,自然便會消失不見,不過嘛,來個免費的幫手倒不錯,總歸是好事。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家居何處?」
「道長大叔放心。」少年見高恩華改言相詢,連忙解釋道:「家中人都稱我小薜,家居城東,來時已稟明家父,大叔休要擔心。」
「行,留在堂中試工五日再說。」高恩華見小薜說話時,眸中閃動著狡黠,心知忽然猜測,這小薜是不是開醫館的同行派來的探子?嘴上卻叫道:「存忠,存忠,出來帶小薜熟悉一下堂中的規矩。」
「諾,來了,來了。」王存忠笑呵呵的迎了過來。
自當日起,薜姓少年就日日到『濟世堂』中來求學,午至晚走,只是手腳笨拙,除了寫字和記數,其它活兒大都搖頭不幹,眾人知其不拿工錢,也無人與少年計較。
高恩華道士開店,一切順其自然,濟世堂中諸般雜事,全交由王存忠管理,每日除了替病人看病,便是在內堂修練太玄訣。
小薜總尋些生僻藥材,纏著高恩華問東問西,高恩華一一耐心指點,過了幾日後,天氣更加寒冷、小薜連續幾日不見身影。
這一日,高恩華送走一位前來問醫的老者,轉身正欲回到店中,背後有人清脆大喊;「道長大叔,我來了。」聲音中透出一股歡快的溫暖,聽聲音正是小薜,依聲回頭一看。
小薜換了身乾淨衣袍,一路蹦跳奔躍而來,站到面前,眸色空靈的望著高恩華,問道;「道長大叔,我幾日沒來,在家中一直可想你了,你可否想過我?」
「呵呵。」高恩華望著小薜有些企盼的眼神,心中一暖,把不想二字咽了回去,淡淡一笑,反問道:「貧道不信,小薜什麼地方想我了?」
「這裡。」小薜歪著腦袋想了想,指著自已胸口說:「這裡想了,是真的。」
「好吧,算你想了。」高恩華抬步進堂,笑道:「進店吧,外面可是有些冷。」
暮色時分,濟世堂中。
小薜和其餘醫師皆已離開,一輛烏蓬牛車緩緩馳到堂門口停下,兩名青年男子跳下車,急急的搶進店中,大叫:「那位是高醫師,急病,急病,快救命。」
高恩華連忙迎上去,問:「病主什麼情況?」
「家主患病多日,一直卧床不起,因近年家道有些、有些那個一般。」青年僕人目光閃爍,似是不願多說府中情形,只說:「今日忽然喘不上氣來,磨蹭了可不成,高醫師快快、、只要能吊住命,主人這次捨得給銀子.……」說頭跑過堂外,拍著牛車不停催促,好象很著急的樣子。
「好。」高恩華答應下來,正欲出門隨行,目光劃過面前兩位僕人青年時,心中突然一動,匆匆返回內堂,摸出數張畫好的符紙塞進懷中,又轉了出來,跟隨兩名僕人青年登上了牛車。
牛車上面的蓬蓋破舊,在微明暮色中一路向西緩緩駛去,幾柱香后,停了下來,此時天色剛剛昏暗。
「請高道長下車。」青年僕人一揭牛車門帘,高恩化下了車,四下一看。
面前一處破落大院,牆皮脫落,露出土色,院內有幾顆高大的柏樹,寒風吹過,發出一陣乾澀的沙沙聲,象一尊巨大的野獸伏在院牆邊,窺視下方的高恩華,曠院、枯樹、一點忽暗忽明的燈光,黑暗中、一切顯得有點詭譎莫測,似有相識。
兩名僕人青年帶領高恩華進了大院,院內一片空曠,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正堂中透出一束燈光,只是這束燈光讓高恩華感覺很遙遠,很寒冷。
「道長在此稍侯,我等去後堂通知家母。」兩名僕人青年冷冷說完,不等高恩華答應,一起走進後院,腳步聲漸遠,慢慢消失不見。
夜越來越黑,越來越靜,大府人家規矩多,高恩華只得無聊的在院中等待,盼望著那對僕人青年早些出現。
一股寒風吹來,對面房間燈火搖曳,一陣莫名心悸在高恩華心頭閃過,四周暗影斑駁陸離,好似有一隻鬼魂冷冷瞅了過來,又悄身隱於黑暗中,一股冷悚寒意隨風撲來。
高恩華一驚,感覺是真的,四周一片冰冷殺機,悄然將自己包圍。
「啪」一聲,一股煙霧在高恩華身邊爆炸,幻化成三個猙獰的白骨骷髏頭,一陣尖銳的鬼嘯聲響起,骷髏頭噴出陣陣腥臭的濃黑氣味,向高恩華噬來。
高恩華左手揮出,一道太極圖在黑暗中璀璨飛出,一閃乍現,向鬼氣森森的白骨骷髏頭轟然撞去,不待結果如何,身形急促躍起,向右邊院中退去。
一柄劍如一條毒蛇,悄無聲息的從黑暗中刺出來,一切毫無徵兆,向落地未穩的高恩華胸腹刺去。
白骨骷髏頭,鬼嘯嗚嗚聲,全是這必殺一劍的掩護。
高恩華盡全力扭身一閃,閃開了胸腹要害,劍鋒冷冷從脅間劃過,「嚓」的一聲,衣袍半斷,脅間血肉崩裂,一陣劇痛襲來,自黑暗中、又悄然出現兩名黑衣殺手,四名黑衣殺手挺劍圍攻上來,劍光閃爍,森然無情,決意將高恩華擊殺而甘心。
「五雷鏗鏗,誅魔破!」高恩華呼吸急促,頌出一段古老咒語。
院中空氣一陣波動,一股生命掙扎著從夢魘中醒來,「嚓」一聲,一道閃電從九空墜落,院中亮如白晝,閃電陣陣,五雷滔滔,帶著一股猙獰煞氣,向四名黑衣殺手轟去。
高恩華傾盡靈力,擊出一式五雷術后,只感體內靈力枯竭,胸腹劇痛,手指翻處,一張符紙在指間出現,「土遁」的咒語聲中,「啪」的一聲,火光燃起,身影已自空院中消失無蹤。
五雷鏗鏗,閃電大作,四名黑衣殺手魂飛魄散,各自拼盡全力揮劍抵擋,閃雷觸劍之時,壓力如山。
但稍傾后、閃雷便無影無蹤,院落中,又恢復了黑暗,好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寂靜。
四名殺手頓時醒悟。高恩華中劍在先,五雷術只求擾人耳目,再趁亂施展符遁術逃走,地面上只留有一張燃燒過的符紙灰在風中翻卷,好似在嘲笑四人的失敗。
「符咒術?捉鬼畫符的本事也用上了?」一名黑衣殺手低聲道:「速度稟報主人,請示是否追殺?」
幾條街以外的小巷中,高恩華猛然從土中潛出身來,踉蹌著站穩身形,脅間傳來一陣陣傷痛,手一摸,傷口處一片冰冷粘滯,看來出血不少,望著滿天寒星,心中不斷驚問;是什麼人,對自已暗下毒手?
暮時初見到兩名奴僕青年時,見對方身穿僕人衣衫,可是神情倨傲,絕無奴僕的氣韻,故此在出門前、臨時轉回內堂,拿了幾張畫好的符紙,危急中,得已施展「土遁術」逃出生天。
方才大院中的刺殺,數息間幾起幾落,一切兔起鶻落,四名黑衣殺手的術法普通,如果正面對敵交手,不一定是自已的對手。
但對方相互之間配合熟練,利用夜色掩護,如毒蛇般擇機一噬,狠辣十分,身上穿的黑色衣服,更是特製的,潛在黑夜中不動,就象貼在地面上的一片枯葉,一點聲息也沒有,不動時,憑肉眼絕難事先發現。
高恩華仔細的檢查了一番脅下傷口,雖痛但不致命,殺手的劍未能深入,但必需幾日後才能癒合,對方找到「濟世堂」,一定事先經過多方了解,自已重傷之下,王存忠又道法普通,最近這些日子只能小心提防,步步為營。
有一點高恩華心中明白,對方選擇在黑夜出手誘殺,顯然不敢光明正大到濟世堂中出手,只是猜不出對方是什麼人?下一次如何出手?在何時出手?殺意一直相伴的感覺可真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