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節 羅大嬸
旭日東升,霞光燦爛。
「是的,晚輩凌風見過前輩。」凌風恭恭敬敬施一個長揖禮,一抬頭,見前輩眸籠寒水,臉上粘滿灰塵和汗水,正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唇紅齒白,心中更加佩服前輩道高莫測,竟返老還童。
「凌風,破廟中的門主和你什麼關係。」前輩司馬雪問道?
「前輩容稟。」凌風極喜歡說話,滔滔介紹道:「門主是在下主人養的一隻笨貓,又懶又饞,偷吃了主人的一顆族傳靈珠后靈智大開,幻化為貓靈,常在破廟中拘些幽魂舉行清談,演練帝王上朝諸般把戲.……」
「嘻嘻、」司馬雪一想起門主的十足派頭,不禁莞爾一笑,問:「貓靈都會搞清談,你主人是謝府中那一位啊?」
「在下主人乃謝道韞。」凌風見司馬雪莞爾一笑時,雙眸靈動,風骨天生,不似一位得道多年之人應有之像,不免又狐疑的打量了幾眼。
「原來是名動天下的才女謝道韞。」司馬雪口氣態度輕若淡雲,沒有普通人聽到謝道韞名號時的崇敬,凌風心中的狐疑一掃而光,登時又堅信前輩必然深不可測。
「請問前輩在何處寶山修練?」
「嘻嘻、、」司馬雪見凌風態度恭敬,不好意思繼續矇騙,便道:「小女子嬌痴慕學,承蒙師尊不棄,蒹葭倚玉學得幾手道法,至於名號么,你喊我高雪吧。」
「高道友文才斐然,還是位清談高手,主人家時常聚眾清談,談了半天后,仍如高道友剛才這般,大家啥也沒說。」凌風聽司馬雪自稱小女子,心中一松,神色也變的快樂風趣。
「凌風聽令。」司馬雪無意間伸手一攏頭髮,忽然摸到髮髻中別有一根金簪,心中頓時有了膽氣,笑道:「本前輩匆忙出門,未帶戶籍文牒,能帶我進會稽城找個住處嘛?」
「能,這麼早就要投店嘛?」
「恩,本前輩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好,前輩隨在下來吧。」
王、謝世家在會稽城中世代經營,謝道韞的公公王羲之世稱「書聖」曾任過會稽郡內史,領右將軍職,如今的會稽內史仍由謝氏謝琰擔任,謝琰乃謝安次子。
凌風對會稽城內的情況十分熟悉,一會就利用王、謝世家的名頭,不用檢查戶籍文牒,便替司馬雪在城中找了家上好客棧,然後自稱急著回府向主人復命,告辭而去。
王、謝世家的名頭在會稽城中果然管用,凌風出面關照一下,對司馬雪提出沐浴和飲食的種種要求,客棧掌柜一一滿足。
翌日正午,凌風興沖沖的跑來,司馬雪已經換上一身青色道袍,見凌風跑的一頭汗水,不禁嫣然一笑,問:「找到前布包了嗎?」
「沒有找到布包,在下趕到寺廟中時,地面上一片狼藉,滿地殘骨和一條大蟒蛇屍體。」
「黑貓門主呢。」司馬雪追問?
「昨晚咱們去后,破廟中似是發生過一場打鬥。」凌風道:「在下用主人的銅鏡在附近仔細搜過,不見門主蹤影。」
司馬雪一聽布包沒尋到,根本沒細想破廟中為何打鬥,立刻急切的要離開會稽郡,遠離王、謝士族中的任何人,包括眼前的書童凌風。
「「多謝凌道友幫忙,小女子欲前往晉安郡拜訪一名親人,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哎,前輩、、」凌風莫明其妙,叫了兩聲,見司馬雪頭也不回,已經越走越遠。
會稽城外,司馬雪仰望藍天,心頭茫然憂愁,天下陌陌,竟不知去往何處,只盼高恩華及時出現,替自已排憂解難,剛欲起步,身後忽有「噠、噠」的腳步聲傳來。
「高道友。」凌風在背後出聲高喊:「正好在下也要到晉安郡,一路同行如何?」
「哦。」
「在下認得去晉安郡的路,由我頭前帶路如何?」
「哦。」
司馬雪皺皺眉,原本去晉安郡只是隨口一說,眼下凌風急急趕來帶路,這是一定要將胡話變成真話,公主的自尊卻不便對一名小書童承認說慌,只有不置可否,緩步而行。
凌風真認識去晉安郡的路,只是一路之上旁敲側擊,問東問西,司馬雪不勝其煩,頭一句都是假話,下一句一定要依著前面的假話說下去,免得前言不搭后語,被凌風發現。
司馬雪很快想出辦法應付凌風的好奇心,就是反問凌風的一切狀況,凌風身為謝道韞書童本身沒有什麼秘密,一切據實回答。
王、謝兩府中弟子在會稽郡世居者甚多,族中子弟多信奉佛道兩家,謝道韞本人信佛,一直供奉寒竹寺,丈夫王凝之便通道,在府中設有天師靈牌,日日祭拜。
天師道在晉室各個州、郡、縣均設有分會,縣郡主事者稱「祭酒」,州中主事者稱「冶頭大祭酒」,平時各自傳道吸收教眾,入教信徒要交五斗米做為供奉,一切奉天師道師君命令行事。
天師師君之下,分為甘和苦兩派弟子,設有傳功、執法、掌事、聚財四大長老。
數日後,在一條崎嶇的山間小路上,山風呼嘯。峰尖雲霧繚繞,一隻孤鷹鳴叫著從雲霧中翱翔而過,而上,向遠方雲層振翅而去。
司馬雪站在山腰上向下方的一個塢堡眺望,風吹過她的秀髮,飛舞飄揚。
凌風站在後面,望望司馬雪背後的一柄長劍,臉上露齣戲笑的表情,前番路過一個塢堡時,司馬雪一定要買一把桃木劍隨身攜帶。
「高道友,你背一把桃木劍幹什麼用,一不能防身,二不能殺敵。」
「鐵劍太重,背著太累。」司馬雪白了凌風一眼,道:「師尊曾說過,心懷利器,殺心必起,背一把桃木劍一來可以用來嚇唬匪人,二來用來避邪。」
凌風一直在謝府長大,平時也接觸過一些俊俏丫環,美貌小姐,但從來沒見過司馬雪這般奇怪的少女,人長的美,道法高深莫測,初見之下,頓時心生傾慕,便借在外探查門主為名,陪著司馬雪共赴晉安郡。
「今天就在前面塢堡,尋個住宿。」司馬雪道:
塢堡外圍由石塊與夯土徹成,簡易低陋,堡內街道橫七堅八,草房建的毫無章程,有幾隻狗「汪、汪」狂吠不止,每戶人家皆門戶緊閉,房內有人站在房內,隔木窗向二人偷偷張望。
塢堡盡頭有一戶人家柴門是敞開的,院中三株高大的李子樹,樹上掛滿了綠色果子,山風從堡外刮來,綠果搖曳,樹葉嘩嘩作響。
樹下一名大嬸,身穿粗布長裙,正在編織草席,身邊一隻小黑狗,看到司馬雪前來,也不吠叫,搖頭晃腦的跑了過來,站在門口望著二人。
「大嬸,大嬸。」司馬雪鼓足勇氣,在院外大聲叫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來了,來了。」大嬸放下活兒,走到院門口應答:「小道姑喊我嗎?」
「小道高雪見過大嬸,今天錯過宿頭,求大嬸收留我等一宿,這是小道微薄之意。」司馬雪嫣然一笑,攤開手掌,掌中現出一塊小小的碎銀。
「好俊俏的小道姑,進來吧,只是家中簡陋,不要嫌棄。」布衣大嬸看到銀子眼前一亮,又看看凌風,問道:「小道姑,這位是?」
「本門的一個師兄,專門保護小道的。」司馬雪笑嘻嘻解釋。
布衣大嬸笑道:「這位男道長今晚可要睡柴房了,不會嫌臟吧?」
凌風聽布衣大嬸稱他道長,又要睡柴房,不僅暗暗皺眉,抬眼一看,見司馬雪正向他瞧來,連忙說道:「不打緊,不打緊,在下自小便住慣了柴房。」
司馬雪向四周一看,見院中除了三株李子樹,居然還有兩處墳墓,墳前擺有供品,和一些灰白的黃紙,和普通人家的詳和大不相同,心中不免大感詭異。
「小道姑不必驚慌,墳墓中是老身兩個兒子,幾年前被山匪所殺,老身孤身一人,便將墳墓留在院中做伴。」布衣大嬸口氣一頓,道:「唉,老身想來也沒幾年活頭了。」
司馬雪心中升起一股憐惜之意,連聲安慰布衣大嬸,荒涼塢堡、偏僻茅房、兩座墳墓、一位獨自居住的布衣大嬸,恍然間,一種奇詭的感覺升上心頭。
暮時布衣大嬸煮了一些面頭,三人一起吃了,面頭粗糙無味,但司馬雪腹中飢腸轆轆,仍然堅持多吃了一些。
布衣大嬸在飯間介紹說,塢堡叫羅津堡,自已姓羅,堡主是從北方遷移過來的周姓僑民大族,在後面大院中居住,入夜以後,司馬雪與羅大嬸在一個房間睡覺。
「小道姑。」羅大嬸在睡前忽然神秘說道:「夜裡如聽到什麼聲響,不要怕,莫要叫嚷,只管睡覺,一切自然平安。」
司馬雪原本不安的心,頓時又懸了起來,迷迷糊糊一直沒有睡踏實,子夜時分,身邊羅大嬸忽然起身簌籟穿衣,司馬雪立刻一驚而醒,躺在黑暗中不出聲響,靜靜察聽羅嬸動靜。
屋外風在輕輕吹過,夜蟲輕鳴,羅嬸穿好衣服,輕手輕腳開了房門,閃身出門,然後將房門輕輕的帶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嚓」聲。
「嗚、嗚、」一陣幽幽渺渺的響聲,頓時在屋外院內響起,聲音若有若無,和荒山破廟中的幽魂一模一樣。
司馬雪頓時毛骨悚然,睡意全無,悄悄坐了起來,下床躡足到木窗前,扒縫向外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