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節 借塢堡
暮色時分,吳縣四妾公居住的塢堡中。
一所寬大房舍中,房中燃起一盆炭火,不時有火星「啪、啪、」跳起,天師道教眾雲集,其中一名女道,赫然正是孫閭露,房中除了天師道教眾,還有數名鄉紳模樣男子。
孫閭露正襟危坐,明明身為女道,卻有意擺出一派老氣橫秋的神氣。
身後兩名小道士,身材瘦弱,毛髮焦黃,正是從彭城中剛入教的黃之鋒與丁西鋒,兩人一捧拂塵,一捧長劍,綳著臉站的筆直,襯托的孫閭露霸氣十足。
「四妾公,執事孫長老安排之事,何時辦妥?」
「孫長老之命,老夫自然明白,也極力想辦好。」四妾公皺皺眉,道:「可是如今天寒地凍,讓姚堡主舉族上千人騰出宅院,族人遷向何處安置?若姚堡主族中有人一定不搬怎麼辦?」
「姚堡主。」孫閭露黑眼皮一抬,向房中一名中年男子直接問道:「姚氏一族世奉天師道,素來虔誠,如今教中有事相求,真辦不好?」
姚堡主道:「教中執事長老所命,在下豈敢不從,只是族中有人不服,此事實在難辦。」
「哼、為人做事一定要講規矩!」孫閭露馬臉一沉,面黑如鐵,鼻孔中哼了一聲,斥責道:「姚堡主,你不是姚氏族長么,族中沒有規矩么,那名族人不服?」
「在下對天師道的虔誠之心,天地可鑒!」,姚堡主大驚,連忙辨解道:「父母寵愛胞弟姚小遠,姚小遠平時持寵而傲,對本族長從來都不尊不敬,如今若想讓姚小遠一支族人無緣無故遷出姚府,豈不會要鬧翻了天。」
「姚小遠很傲?」
「人傲脾氣還臭,天天在族人面前擺出一派秀才名士的派頭。」
孫閭露想了想,問:「姚小遠有何喜好,平時與何人交友?」
「小遠平日喜寫一些酸文,埋怨自己懷才不遇。」姚堡主又道:「只有一名叫姚文的朋友,兩人常聚在一起服『五石散』,相互吹捧。」
「是不是可以這麼說。」孫閭露詢問:「只要姚小遠不反對,姚堡主便能順利搬出塢堡。」
「正是如此。」,姚堡主道:「只是姚小遠自視聰明,絕不會同意的。」
「哼!」,孫閭露哼了一聲道:「姚堡主做事知道講規矩就成,教中替你出面說服姚小遠就是,今日就先議到這裡吧。」
四妾公身為苦派祭酒,平時和孫閭露等甘派中人素無來往,巴不得離孫閭露早走,連忙站起說道:「老朽恭送孫道友。」
「四妾公請止步。」四妾公必竟是苦派祭酒,孫閭露長馬臉上儘力擠出一絲笑意,說了兩句客氣話,最後道:「貧道先返回教中向孫長老復命。」便帶人離去。
吳郡王府,孫閭露將姚氏一族的事一一向孫大眼彙報。
「我等出身流民,若世道太平,一生到死,至多混個庶族人家,如今天降良機,可以為天下公平正義而吶喝,若能參與朝代更迭,日後定能成為士族人家,不料竟讓姚小遠擋了道兒。」孫大眼的眉頭皺成一團。
孫閭露道:「孫長老,小道要不在吳郡其餘縣城轉轉找找,看看能否找到合適的練兵之地。」
「一來王恭既將起兵,沒有時間讓我等到處尋找。」孫大眼搖了搖頭,說:「二來姚氏塢堡位於太湖一隅,三面臨水,適合用水路運送糧食和人員進堡,位置偏僻,是練兵的絕佳所在,若換了其他地方,上萬人聚集,人多眼雜,難免走露消息,此事可是謀反之罪。」
「要不向小師君稟報,請他定奪。」孫閭露問道?
孫大眼又搖頭道:「若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利索,甘派日後如何取得小師君器重。」
「孫長老。」,孫閭露一臉殺氣,惡狠狠說道:「我見姚堡主對姚小遠一片埋怨,要不索性替他除了姚小遠,一勞永逸。」
「天地良心!我等正在為天下正義而奮鬥,死個姚小遠,便算為大事獻祭吧。」,孫大眼一直在等孫閭露這句話,立刻說道:「此事需謹慎行事,絕不可讓教中苦派的老傢伙知曉,一定要和姚堡主把戲演足,讓姚氏一族人都傳頌天師道的好。」
「小道做事向來講規矩!」,孫閭露一挺胸脯,保證道:「孫長老放心,此事絕對神不知,鬼不曉,一切死無對證。」
孫大眼低聲道:「按你的意思去辦吧,調孫召聰等人聽你調遣,必須要死無對證。」
「諾,一定死無對證。」,孫閭露道:「孫長老放心,小道做事素來講規矩!」
姚氏塢堡位於太湖之濱,三面臨水,塢堡中建有水道,划輕船可自由進出太湖,陸地上只有一條古道通向吳縣城。
太湖碧波萬頃,素有「一湖帶三州」的說法,湖中盛產銀魚、白魚、珍珠各種水產,湖中更有眾多島嶼,也有許多水匪流寇聚嘯島嶼,搶劫為生,出名者叫太湖野渡人。
太湖野渡人靠擄人子弟,索錢維生,生性殘暴,只要被綁者未能交足贖金,二話不說,馬上撒票。
姚氏一族在吳縣屬於庶族,姚小遠一直閑賦在家,除了指責姚堡主的過錯,發發牢騷,便是去縣城約好友姚文一起服「五石散」,一起嘲諷人世不公,懷才不遇,日復一日,年復如此。
姚小遠坐在一輛牛車上,縮著脖子,抄著手,催促著趕車的僕人快點走,心中想著與姚文去杏花樓聽曲飲酒。
杏花樓屹立在吳縣中心地帶,是吳縣一家大酒樓,熱鬧非凡,唱曲的、說書的、住宿的、喝酒的,均在此處彙集。
兩個時辰后,姚小遠與姚文一起進入杏花樓。
「公子,請留步!」
姚小遠尋聲一看,一名鬚髮半白的中年相士,正在眼上眼下打量自己,愕然問道:「這位相士,和本公子說話嗎?」
中年相士點點頭,忽然道:「公子近日可將居室窗前的一座石塔移動?」
「確有此事。」姚小遠一愣,點頭應道。
「公子撞邪了。」,中年相士一臉的神秘,說話吞吞吐吐:「石塔下方原本鎮了一隻百年怨魂,如今被你放出,公子近日恐有血光之災。」
姚小遠心中一驚,身邊的姚文接言道:「無恥相士,滾遠點。」,姚文搶先一聲怒喝,隨後說道:「也不問問我等何許人也,便想來拐騙,若不識趣,便叫官府拿了你,細細拷問。」
「血光之禍便在近前,猶自大言不慚。」中年相士冷冷扔下兩句話,出杏花樓而去。
姚文見中年相士不見蹤影,便勸慰道:「小遠弟,休信江湖騙子之人,這種人向來先用大話恐嚇你,然後以消災為名,詐你錢財。」
「我前日卻將居室窗前的一個舊石塔移走,這相士算的極准,如今我心情不寧,無意吃酒。」姚小遠神情沮喪。
姚文道:「小遠弟,愚兄倒是識得附近雜壇寺中的一名大師,大師佛法精湛,翌日可尋他替你算上一卦如何?」
「為了心安,也只有如此了。」姚小遠道,兩人便約好明日一起去雜壇寺算卦。
雜壇寺位於吳縣城南半山腰間,望山跑死馬,翌日姚小遠早早約了姚文,沿著僅容狹窄的山路,一路尋到寺中。
「阿彌陀佛!」一名灰袍僧人施禮道:「兩位施主來的不巧,寺中方丈出山做法事去了,不知何時才歸。」
姚小遠心頭焦急,回禮道:「在下在寺中等方丈回來。」
灰袍僧人合掌一笑,留下一壺清水,轉身離去,太陽不管人間疾苦,慢悠悠的從正中一直到日薄西山,也不見方丈大師歸來,二姚只得悻悻下山,約好明日再來。
暮色低垂,風聲狂野。
姚小遠坐在牛車中,透過帷簾見外面天色越來越暗,心中有些焦急。催促駕車的僕人道:
「劉成,速度快點兒,黑天前一定趕回府中。」
趕車的僕人應了一聲,「啪」的一聲,鞭兒甩起,牛車速度快了起來。剛行了不長時間,便聽外面僕人「吁」的一聲勒住了牛車。
「劉成,怎麼不走了。」姚小遠問道?
「公子,不好了。」僕人顫抖聲音說道:「有人、有人劫道!」
姚小遠聞言一驚,探頭一看,只見古道上,站了幾個蒙面人,個個手持亮晃晃的刀劍。為首者冷冷喝道:
「姓姚的,跟我們走一趟吧,太湖野渡人請你上島喝杯酒。」
姚小遠一聽太湖野渡人幾個字,登時想起相士的話,駭得肝膽俱裂,四下瞧了瞧,山林漠漠,古道荒涼,一個人影也沒有,忘了名士風範,下了牛車,連滾帶爬上前兩步,連連跪拜。
「在下體弱有病,受不得島上濕氣,大俠們要多少錢財,只要說出數字,馬上奉上。」
「閉嘴,一半廢物,還敢和爺爺講條件。」為首匪寇身材瘦高,冷冷哼聲,搶上一步,長劍揮起,一道殘光在暮色中劃過。
「啊、」趕牛車的僕人劉成,抱著腦袋在地上慘叫不止,一隻血淋淋的耳朵和腦袋分了家,掉在古道邊的雜草從中,血紅草灰,異常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