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節 準備沖
一日後,彭城宅院中,春光明媚,孫恩和孫大眼坐在堂中,房門大開。
「師君,士族中人都喜歡口傳家書,言而無信,咱們幫不幫王廞?」
「你如何看待此事?」
「本教如今騎虎難下,事先拿了王府中許多好處,教眾們眼下更加擁護小師君。」孫大眼看看孫恩臉色,小心翼翼的說:「富貴險中求,若能助王廞拿下王恭,一是可以從王府要到大量好處,還能從司馬道子那討得好處。」
「王恭處有何消息?」
「王恭處尚無消息。」孫大眼實話實說,又道:「「這事最大風險便是要與北府軍過過招,不過只要本教安派妥當,應無損失,還可向王廞大要好處。」
「王廞的詔書不是假的吧?」
「詔書是真的!」
「叔父是彭城主薄,也算大晉的官兒,煉的丹丸也均是進貢給司馬道子,本教奉詔行事,師出有名。」孫恩眼中一亮,說:「通知王廞,本教願意出手相肋,同時提醒甘派高手注意安全。」
「小道領命,小師君放心。」
王恭在京口收到司馬元顯派人送來的書信,急召幕府參軍何澹之商量對策。
「王廞一生重名重利,以前日日與王右軍父子爭名,如今為了功名,竟然要助司馬道子前來誅殺老夫這個舅父。」
「王將軍,此事猶豫不得。」何澹之急忙勸說:「京口與吳郡兩地距離頗近,王廞的部曲府兵兩日間便可趕到京口,我軍要提前想好應對之策。」
「王廞雖然不肖,但必竟是本官的外甥,其母剛亡不久,墳土尚新,本將軍實在不想自家骨肉相殘。」
何澹之莞爾一笑,道:「將軍若不忍心對王廞用兵,便等王廞率兵進了京口,先揮刀砍了將軍的頭顱,再將斬了我等校尉將領綁了,一起送到建康換取功名。」
「命劉牢之帶『北府軍』扼守曲阿縣,阻王廞北進。」王恭恍然大悟,說道:「本將軍傳書一封與王廞,勸其退兵,兩不相傷。」
十數日後,曲阿縣外。
陽光明媚、如銀練般從天空中拋灑而下,田野大地上,發出一片柔和斑駁的光,往年這個季節,士子們均要駕車踏春,農人佃戶們也要扶梨耕做。
如今曲阿縣城外空無一人,百獸遁跡,一股凜冽殺氣!衝天而起!
劉牢之率領一萬北府軍列陣曲阿縣城外,拒道而守,與王廞統帶的三萬餘名吳郡各大士族的部曲府兵正面相逢,雙方靜默不語,都在暗暗觀察對方。
北府軍乃謝安所創,先由侄子謝玄統帶,一直在北地防範燕軍南下,乃拱衛晉室的中流砥柱。
「北府軍」士兵護甲統一,人人均著正宗的秦黑色皮革,皮膚黝黑,雖然只有一萬人,但列陣幾個戰隊,靜悄悄的如一片黑色樹樁子屹立在古道中,阻住吳郡兵士北進京口。
王廞這次在吳郡出兵前,決心背心一戰,利用安帝詔書,要挾吳郡各大士族派出精銳府兵一同參加戰鬥,各大士族不明虛實,只得從命。
三萬餘名吳郡各大士族府兵穿著各色各樣,手中兵器不同,軍旗也是五彩繽紛,有步行者、有騎馬者、有駕牛者、甚至有騎驢者,看著對面北府軍指手劃腳,似趕集一般熱鬧。
一陣春風吹過,旌旗烈烈翻卷。
在吳郡出發時,王廞滿腔壯志,一心想著平滅王恭,建功立業,一路北上途中曾連續收到王恭的三封勸和信,王廞一見到對和信,直覺便是王恭怕了,所以不但不談和,反爾催促大軍挺進京口。
王貞騎一匹通體雪白的戰馬,渾身金盔金甲,天羅綉刀把柄上的紅綢,在春風的吹拂下迎風輕舞,如鮮血一般艷麗奪目。
「大人,是否衝鋒。」銀芙蓉縱馬上前,低聲詢問?
王廞騎一匹高大黑色戰馬,望著對面不動如山的北府軍,心中忽然害怕了!
他忽然意識道,如今是真正的戰爭!一會鼓聲一起,許多人將血染大地,兒子王泰和女兒王貞、寵妾銀芙蓉、包括自己都可能被殺,眼下王恭如派人來勸和,一定要談談條件,刀頭子上舔血的活兒,實在不是士族子弟乾的。
「芙蓉,再等等。」王廞心神恍惚的情況下,直接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也許王恭一會能主動來投降。」
「啥?」
銀芙蓉和王貞、王泰差點被王廞這天真的說詞震下馬去,一齊扭頭看向王廞,卻見王廞面色認真的看著對面,並非嘲諷。
天師諸修全換上王府部曲府兵衣裝站在隊伍中,大部分修士神色凝重,唯有孫召聰面色狂野,早早將長劍抽在手中躍躍欲試,一付急不可耐的嗜血神色。
「傳令下去,一會打起來,若王廞方佔了上風,本部便衝上去殺敵立功,若北府軍佔了上風,大夥速撤!」孫大眼掩著嘴對孫閭露下令:「讓吳郡的士族府兵們頂上去,萬不可傷了性命。」
「諾。」孫閭露長馬臉一片凝重,低聲將命令傳達下去。
「嗚、、嗚、、」一陣沉悶號角聲,在春風中沉悶傳來。
萬餘名北府軍緩緩變幻陣型,「噗」一聲,最前列的士兵將一柄柄盾牌砸在地上,手中長槍「嚓」的卡在盾牌上,槍尖幽光閃閃,一股不動如山的威勢登時飆升,半空中的空氣忽然凝滯一般沉重。
劉牢之在一群校尉將領的蔟擁下,駐馬立於田野上,身後不遠處,用木材搭建一所數丈高的木台,台上架有數排大鼓,一排各色的戰旗,站有十數名黑甲士兵。
高台名為巢車,源自秦漢,用牛馬拉著可以自由移動,還可略微調整高度,站在最高處可以觀察敵軍狀況。
巢車上的大鼓和旗手,是北府軍傳遞攻殺命令的中樞所在。
「這麼多的江南貉子,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難不成等本部先去攻擊他們?」劉牢之騎在馬上,手搭涼棚,看看王廞一方的部曲府兵戰隊,輕蔑的調笑:「來人啊,先擂鼓嚇嚇他們!」
「諾。」傳令兵一陣小跑,迅速將命令傳遞到巢車之上。
「咚、咚、」一陣沉悶鼓聲瞬間響徹曠野,鼓聲節奏分明,隨著扣人心弦的鼓聲,一直不動如山的北府軍動了,槍盾猛然相擊,忽然一齊吼叫:
「殺!」
吼叫聲霸氣四側,響遏行雲,空中飛翔的雄鷹被吶喊中的殺氣所擾,驚鳴一聲,振翅而飛。
一萬餘名北府軍人數少,但統一戰甲同為袍澤,平時隨一桿大旗衝殺。心是相通的。
三萬餘名吳郡士兵人數多,但服裝不統一,心是分離的,在大部分人心中,自己人僅限於熟悉的人,一瞬間,人人面上皆有驚恐之聲,兵威氣勢為之一挫,彼此相互觀望,隊伍隱隱開始騷亂起來。
「咴、咴、」王廞跨下的大黑馬一聲嘶叫,便欲人立起來,馬前部曲府兵急速一伸手,死死將大黑馬穩住,嚇的王廞打了個寒顫。
「父親是一軍之帥。」王貞策馬馳了上來,催促:「如何打法,早做決斷。」
「再等等,本部人多,一會包圍消滅他們。」
「大人,如今騎虎難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銀芙蓉最了解王廞性情,一看王廞模樣,對王廞心思了如指掌。
王廞囁囁道:「兵書上言,十倍圍之,五倍攻之,倍而戰之,如今北府軍若有一萬餘名,我部三萬餘名,當以何種戰法勝之?」
王貞和銀芙蓉相視一眼,各自苦笑,心知此戰多半要敗。
北府軍帥旗下,劉牢之看了半天,對面吳郡部曲府兵似毫沒有進攻的苗頭,不禁煩燥起來,大聲罵道:
「一群沒用的江南貉子,這麼多人,竟要本帥先攻不成?」
「父帥。」劉敬宣道:「吳郡兵數約有我軍三倍,不可主動進攻。」
「兄弟們盯准了,對面王字帥旗下,必是王廞所在。」不勸還好,一勸劉牢之更惱了,瞪起棱目仔細看看吳郡部曲的陣型,忽地抽出戰刀,大聲下令:「王廞女兒和府中女兵個個如花似玉,一會衝過去,男兵統統斬殺,女兵誰搶了歸誰。」
「諾!」北府軍和士兵們登時歡聲雷動。
劉敬宣聞言一愣,忍不住勸說:「父帥,王恭將軍可是說盡量慎殺。」
「閉嘴!」劉牢之紫面如墨,棱目中精光暴射,惡狠狠的喝斥:「兄弟們,全放膽給老子搶,離了這地兒,去那搶這麼多白嫩嫩的江南娘們。」
劉敬宣暗嘆一聲,此時兩軍對陣士氣最重要,劉牢之身為一軍主帥,一言九鼎,自已如再多言爭辨,必會影響了北府軍士氣,當下退後一步閉口不語。
江南女子身柔膚白,嬌聲鶯語,對北府軍眾將士來說,個個如天仙般可聞不可及,如今劉牢之有令,將校們紛紛紅了眼,各自哄然答應一聲,馳馬歸隊傳達帥令。
「嗚,嗚,」響了起來,一萬餘名北府軍緩緩變幻陣型,前面防守的士兵提起盾牌將長槍平持,槍尖下垂,槍尖在陽光下閃亮耀眼,如一隻只嗜血妖獸,渴望著鮮血的殺戮。
「他們要進攻了。」
「布陣,布陣,北府軍要衝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