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三節 皇帝夢
殿中一片寂靜,大部分祭酒平日拖家帶口,除了發展信徒,搞搞義舍,誰也不關心這些朝國大事,因此誰也不開口回答,生怕說錯了惹來其餘祭酒小看。
「是因為司馬元顯害怕!」原登飛說出了答案,大聲說:「他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先罷了親爹司馬道子的官,又自封尚書令,中書令,驃騎大將軍,朝中八十歲老臣也要跪拜他,一個不忠不義的家族,生下一名無君無父的逆子,他誰也不能相信,他的內心比誰害怕,因此他要建立軍隊來保護自己。」
「原來如此。」各路祭酒開始信服。
原登飛進一步說明:「眼下晉室西有羌人姚氏,北有魏軍壓境,內有荊州桓氏和殷氏逼迫,司馬元顯內憂外患,有北府軍而不敢相信,因此他只能派出黃老四等狗腿子四處擄人建立軍隊,來保護自己。」
「原來如此,有道理。」殿中諸修一聽原登飛說的頭頭是道,更加信服。
「但是各位教友想過沒有,司馬元顯有了軍隊後會怎麼做?」原登飛越說越精神,講完大勢,開始向舉兵反晉上引導。
「不知道。」一些祭酒應答。
「上次本教闖進建康搭救王恭,事後司馬元顯卻沒有追究本教,並非他不想追究,而是他無力追究,在他有了自己的軍隊后,他絕對會對本教下手,殺的第一批人,一定是在座諸位祭酒。」
「殿中諸位祭酒面面相覷,有人臉上便顯出不信神色,也有人臉上出現憂慮和害怕。
「司馬元顯征樂屬充軍的目地是一統天下,軍隊形成戰力之時,晉境內的絆腳石都要一一搬掉,這些絆腳石包括各大士族的部曲府兵,本教上下人眾,手握兵權的州刺史,甚至包括北府軍。」原登飛一臉真誠,說:「本教除非解散,諸位遠遁胡境藏匿。」
「說的透徹,說的明白。」掌財長老盧循擊掌誇獎,道:「事兒很清楚,司馬元顯這小子狼心狗肺,無君無父,等他把軍隊練好,本教就算再老實,他都會清理咱們,誘斬前師君,便是最好的例子,與其等他來收拾咱,不如趁他羽翼未乾,先幹掉他。」
「盧長老。」禿頭大漢孔祭酒扯著嗓子,大聲問道:「你的意思是反了?」
「對!」盧循一笑,道:「反了他娘的,給師君報仇。」
大殿聚會前,以孫大眼為首的甘派主要祭酒都事先通過氣,一致認為,趁司馬元顯在江南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之際,舉兵反晉,但必須取得苦派中人,最好的借口便是替前師君孫泰報仇,解救王氏一族。
「替師君報仇,宰了司馬元顯、」
「報仇、報仇、反了、反了。」
「把上虞縣王祭酒先救出來,不能不管他……」
殿中一部分苦派祭酒出於義氣,也跟著吆喝起來,傳功長老等數名穩重的長老和祭酒默默不語,給師君報仇,解救上虞縣王氏一族都是份內之事,要怪,只能怪司馬元顯行事太囂張,而天師道近年勢力太龐大。
兔子急了都會蹬狼,何況天師道不是一群兔子,最差也是一群龐大的水牛,一群龐大的水牛,怎肯甘心被一頭餓狼威脅恫嚇。
司馬元顯年輕氣盛,隨意的誘殺孫泰,便是對普能百姓蔑視的恫嚇,從小在皇城中長大的他,從來不會在意百姓的想法,更不會顧忌一群流民的報復。
「大家靜一靜。」孫恩站起來,身上白袍垂下來,襯托的他氣度儒雅出塵,揚手說道:「諸位教友,本教數代師君和長老、祭酒經過數百年努力,辦義舍,治病人,才有本教眼下氣象,傳到我輩手中,王氏一族蒙難,本教若棄之不顧,必須寒了天下教友的心。」
救教友出水火,義不容辭。
一聽說要救人,傳功長老性情率直,開口說道:「師君且說如何搭救就行。」
孫恩道:「據牛祭酒探來的情報中看,王氏一族中人被分成二部分,年輕男子被押往建康充軍,其餘大部分婦孺則被司馬元顯賞給上虞縣黃氏一族為奴,本君準備先將上虞縣黃府中的王氏族人救出來再說。」
「行,就按師君說的辦。」
「一切盡遵師君之命。」
原登飛望著殿中群情激憤的人群,吐出一口長氣,心中暗笑,桓少交辦的任務這麼簡單的完成了,也就是說,自己最差也是一方刺史或三品紅袍大員了,只是要想辦法將天師道攻打上虞縣黃府的消息儘快報告桓少。
晨曦淡淡,秋霜普降。
上虞縣農人牽著牛踏著地面白霜,出城耕做,城內升起一股股炊煙,裊裊升起,偶爾還傳出一陣陣雞鳴聲,小城陌生、詳和又寧靜。
孫閭露站在城外迎風而立,凝望著上虞縣城。
隱龍島上,天師各路祭酒統一意見后,孫恩命孫閭露帶人提前上陸奔赴上虞縣城,打探城中黃氏一族的虛實。
日上三竿,陽光逐漸溫暖起來,五六名乞丐從上虞縣城中跑了出來,徑直向孫閭露奔來,走得近處揭掉頭上的破氈帽,正是孫召聰帶著黃子鋒、丁西峰等人。
「參見孫師姐。」孫召聰一哈腰,說:「上虞縣城府衙中兵不多,黃氏一族府中反倒戒備森嚴,院牆內光華閃爍,似是有某種道法結界存在。」
「你是說黃氏一族已有防範?」
「多半如此,黃府門外的部曲府兵太多,沒敢上前細看。」
「召聰辛苦了。」孫閭露點點頭,說:「你眼下仍返回城內,繼續打探情報和監視黃府的動靜,等執事長老帶領人手趕到上虞縣時再動手,千萬不要先打草驚蛇。」
「放心,放心。」
「師尊。」王茨與王穎忽然道:「我倆對縣城內地勢熟悉,想隨孫師叔一起進城看看黃府虛實如何?」
孫閭露沉吟道:「這個怕是有些不安全。」
「師尊放心,黃府中人除了和黃老四朝過面,其餘人便是面對面,也沒人認得我姐妹兩個。」
「你倆將臉塗抹一下,隨召聰進去看看也行,切記不許衝動行事。」
「師尊放心,此次報仇有望,我姐妹倆絕對不會私自惹事生非。」
「行。」孫閭露放下心來,對兩名女弟子說:「那你倆一起去吧。」
黃氏一族在上虞縣屬本地士族豪門,於東吳年間便已赫赫有名,府中田地財產不遜於王氏一族,只在近十數年間,王氏一族朝中倚仗王雅,地方上倚仗天師道鼎力相助,才略壓黃氏一族一頭。
黃府四周院牆用黑色秦磚堆砌,府內樓房重疊,一陣陣悠揚的歌舞聲,翻過院牆,穿越柳葉,鑽進對面牆根下孫召聰與王氏姐妹二人耳中。
「唉。」王穎眼中含淚,恨聲道:「黃府賊子們在歌舞享受,我王府親人們確在牢中受罪,恨不得衝進黃府,殺光他們。」
「王穎休要生氣。」孫召聰望著王穎起伏的胸部,咽下嘴中口水,吹噓道:「今夜恰逢無月,師叔我夜闖黃府,抓兩個黃府晚輩弟子出來,先給你姐妹倆祭劍消消氣。」
「孫師叔此言當真?」
「絕對當真。」孫召聰猥瑣一笑,大吹特吹:「師叔說過的話,豈能不算數,上次在吳郡陳府,師叔手起劍落,將陳氏老祖和他兒子的狗頭,統統剁下踢飛,陳氏族人眼下還全在隱龍島中干苦力活呢.……」
「孫師叔。」王茨性情沉穩一些,道:「師尊曾命我們只在黃府外監視,教中好手晚幾天便大量雲集,這仇必能報得,眼下私自動手,會不會打草驚蛇?」
「不會不會。」孫召聰脖子一梗,狂妄道:「黃府中人早晚必死,今晚先抓兩個出來砍了,不過早死一兩天而已。」
「哦。」王氏姐妹兩聲音中透出崇敬的味道。
子夜時分,天黑如墨。
黃府內,一處偏僻的堂室中,一名葛衣老者正在竹榻上掐五心問天訣,閉目跌坐,燈光閃爍,輝映的老者臉色變幻莫測。
面前一台精緻玉案上雕刻著黃府的房屋樓閣,每處院牆的拐角處,均插有一桿玉制幡旗,突然、「啪嗒」一聲輕響,一桿幡旗詭異的閃爍起來,隨後、一陣「啪嗒、啪嗒、」的連響,其它幡旗也逐漸明亮起來。
「米賊們終於來了!」葛衣老者驀然睜開眼來,眸中儘是怨毒,喃喃道:「我郝柏與你們勢不兩立。」
孫召聰白日間在王穎姐妹面前誇下海口,入夜以後,率黃子鋒與丁西峰數人趁黑摸進黃府,此時蹲在院牆根處,四下張望。
上虞縣中的士族人家,非常喜歡豢養大量的土狗與鵝,在夜間用來看門護院,稍有動靜,便會狂吠亂叫,四周黑咕隆咚伸手不見五指,孫召聰伸出鼻子,四處嗅聞空中的味道,豎起耳朵辨聽聲音,希望能找出它們的藏身處。
霜氣寒冷,夜黑如漆,一種莫名其妙的危險從黃府內隱隱逼來。
「在女人面前喜歡吹牛皮的毛病,一直改不掉,王穎的手也沒摸一下,就躥到這黑咕隆咚的黃府中拿人,自已真是蠢!」
孫召聰暗自咒罵自已半天,決定向黃府中燈火閃爍去隨便抓一個人出來,那怕是更夫也行,當下貓著腰,手扶地,手腳並用,爬過一條通道,拐過一條狹窄院門,院內的燈光忽然明亮如晝。
一名葛衣老者手執長劍,橫眉冷目,傲立堂門前。
「米賊,天極宗老祖郝柏,在此等待多時!」
一股寒意頓時從背脊升起,褲襠中一熱,一害怕就尿褲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孫召聰二話不說,長腰杆子一拔,撒腿向黃府外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