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五節 長公主
十餘日後,陽大牛在葯杞山寨中笑的合不攏嘴,一隻手提個酒罈子,一隻手拎塊大肘子骨,身後的劉三兒給捧著清蒸鵝和熟牛肉。
「懂了,懂了,原來士族豪門天天喝美酒,吃肘子肉。」
劉三兒小聲詢問:「陽大王,士族豪門好似不僅僅只是喝美酒,吃肘子肉吧?」
「那他們吃啥?喝啥?」
「這個小的說不明白。」劉三兒從未進過士族府門,便換話說:「公主對咱們真好,兄弟們全念叨托她的福了.……」
「哈哈,當公主真好,下輩子俺改投胎當公主去。」
「夯貨又醉了?」慕容妃從內廳轉出來,笑道:「若公主妹妹長得你一般模樣,休說肘子骨、清蒸鵝,就是一根骨頭,也沒有人肯送給你。」
陽大牛打了個酒嗝,剛欲反駁,一連竄的腳步聲從廳外迅捷響起,一名巡寨兵丁掀簾而進。
「大王,謝府又送來好多東西,還有一封書信。」
「把好酒先端上來俺嘗嘗。」陽大牛識字不多,叫道:「婆娘快看看書信說的啥?」
慕容妃拆開書信看了兩眼,急聲說:「謝府中人傳信來,說一群女修自益州而來,在新安郡被桓族中人和燕修圍攻,最後被米教中人解救,據說她們是來江南尋找同門姐妹的。」
「快把道長和衛家妹子喊來合計合計。」陽大牛大眼瞬間瞪圓,喝道「這麼多天不見桓少攻山,俺還稀罕這小子是不是要積點德過年呢,原來跑去新安郡發壞了。」
衛氏雙姝和高恩華匆匆而來,看完書信后,立刻一口同聲,去新安郡尋找雲渺宮的女修。
新安郡歸揚州管轄,郡內有海寧、遂安、始新等六縣,境內多山多水,人口較少,在葯杞山西南方向。
數日後,離新安郡約百餘里的一片山脈間,一支數百人的隊伍在急促前進。
林間小道曲折幽靜,兩邊山石傲立,枯枝橫斜低垂,陽光從枯枝間一晃一晃的鋪瀉在地面上。
陽大牛在隊伍前方帶路,一手攥根肘子骨,一邊持熟銅棍劈打著路過斜來的枯枝,時不時的抓過背後大葫蘆喝兩口酒,酒到酣暢處,忍不住仰天「嗷」一聲長嘯,嘯聲和老虎叫一般無二,迴音在山谷間來回震蕩。
「大笨牛,亂叫什麼。」司馬雪自隊伍後方追上來,嗔道:「怕壞人找不到我們么?」
「小丫頭你不懂。」陽大牛嘿嘿一笑,回道:「咱們又不是御器而行,這麼一大隊人,桓少和燕修若來找咱,俺不吼叫,他們也能找著。」
「這話沒錯,大笨牛你變聰明了,是不是跟慕容姐姐學的?」
「嘿嘿。」陽大牛一笑,未等說話,慕容妃從後面追上來,說:「公主妹子今日梳的髮髻真好看,改日也教教俺怎麼梳好不好?」
「這髮髻叫流蘇髻,還有飛天髻,靈蛇髻.……」司馬雪笑道:「姐姐若喜歡梳髮髻,保管教會,但要把嬰勺借我玩兩天。」
「行,就這麼說定了。」
晉女穿衣大多上窄下寬,內罩中衣中褲,胡人女子大多一身短衣打扮,頭髮大多用麻線或絲線一系一攏,從不梳髻,慕容妃來往江南多時,至多只會梳個二把刀髻。
司馬雪笑逐顏開,目光一轉間,忽然發現前方樹林間有人影晃動。
數十日前,初到江南時,慕容雪吋曾率燕修在山林間設伏,一群燕修趕著一群被馴化妖獸,從草叢中源源不斷的鑽出來,在司馬雪記憶中深以為懼,當下纖掌一揮,扣了一個五雷術擊了出去。
「天地玄黃、乾坤借法,五雷鏗鏗、誅魔破!」
山道中空氣猛然一滯,枯枝如被勁風吹過般一起彎了腰,一道閃電驀然從九空降落,五雷鏗鏗,閃電滔滔,一往無前的向山林處炸去。
山林瞬間草木飛濺,一排碗口粗的樹木一齊被劈成兩半,兩個人影自林間被震飛出來,在枯草上滾了兩滾暈了過去,從衣飾上看分明是晉民。
「大叔,大叔。」司馬雪花容失色,雙手亂晃,大叫:「大叔快來救人,我炸錯人了。」
高恩華飛一般掠來,見地面兩人男子面目焦黑,耳朵和鼻孔間不斷滲出血來,連忙伸手施治。
陽大牛猛然發出一聲暴喝:「樹林中的人,都給俺滾出來。」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林間響起,一個、兩個、三個、一群晉民你推我,我推你從樹林間擠了出來,人人面黃飢瘦滿臉的驚恐,哆哆嗦嗦的沒有一個人出面搭話。
「各位鄉親,你們莫怕。」陽大牛見高恩華正忙於施救兩名傷者,無奈只得壓低嗓門,上前問話:
「俺雖然嗓門大了點,但其實是一個好人,不信請你們吃肘子骨。」說著將手中肘子骨遞了出去,對面晉民見陽大牛一隻大眼溜圓,一隻小眼不停眨巴,眼見香噴噴的肘子骨在面前晃悠,肚子饞的咕嚕嚕直響,卻沒人膽敢上前相接。
「夯貨退下。」慕容妃笑的花枝亂顫,說:「你從那個方向看,也得說是個匪人,讓公主妹子問話吧。」
司馬雪定定神,上前施禮道:「小女子見過各位鄉親,我等只是路過此地,大家休要害怕,此地屬什麼郡縣?大夥為何躲在林間受這風寒之苦?」
「道姑容稟,我等乃始新縣東祝家塢堡壘人氏。」一名灰白鬍子的老者哆嗦著擠上前,說:「山下米匪正在攻打縣城,老夫只得帶領族人逃離塢堡,進山避禍。」
司馬雪得知天師道將雲渺宮的女修救下,對天師道正一肚子好感,當下不問天師道好壞,便問:
「老伯姓祝,與傳說中的祝英台是什麼關係?」
祝老頭剛才躲在林中見司馬雪玉掌一揮,頓時電閃雷鳴,一直認為仙女降臨,如今見司馬雪長相俊美嬌憨,一口江南軟語,驚恐之心頓消,解釋道:
「據老夫所知,祝英台乃上虞人氏,與我始新縣祝氏同姓不同族。」
「哦,原來是這樣的。「
孝武帝在世時,奇女子祝英台女扮男裝外出求學,邂逅書生梁山伯,兩人一見如故,遂義結金蘭,共同求學三年後,祝英台返鄉,祝梁二人在山道十八相送后,立下誓言: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祝父將祝英台許配給太守之子馬又才,梁山伯后被晉室任命為鄞縣縣令,因憂鬱成疾而身亡,祝英台偶聞噩耗,以身投墓而亡。
太傅謝安聽聞此奇事後,奏請孝武帝,敕封梁祝二人墓室為「義婦冢「。
高恩華替兩名傷者醫治完畢,他可不想感情用事,起身施禮道:「貧道高恩華見過祝老先生,米教中人攻打縣城,祝家塢堡民眾為何全要跑山避禍?米教的人待老百姓不好嘛?」
「道長有所不知,米教的規矩邪門的很,只要攻打郡縣,郡縣中的百姓必須入教當兵,米教內把這些百姓叫『鬼卒』。」祝老頭搖頭道:「若你不同意入教,便說你是朝廷爪牙,要誅殺乾淨,堡中的井要填平,房要燒掉。」
司馬雪道:「按老伯講的,天師道竟然成了填井燒房的壞人,你沒有污衊他們嘛?」
「下了這座山,走不了十數里,便是始新縣。」祝老頭哆哆嗦嗦的說:「米教中人正在攻打縣城,小老兒豈敢說假。」
「如今天寒風冷,這麼多人躲藏深山中缺衣少糧,終竟不是良策。」高恩化道:「我等遠道而來,正好需到始新縣落落腳,煩請老先生帶路如何?」
「小老兒帶族人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可不想被米教抓去當兵打仗。」祝老頭腦袋搖的和博浪鼓一樣,說:「道長是沒見過,米教中人個個凶神惡煞一般。」
陽大牛一聲大吼:「快去始新縣,俺想去看看凶神惡煞長什麼樣。」
一嗓子大吼,就似憑空打了個雷,震的祝老頭直翻白眼,慌不迭的喊叫:「去始新縣,老夫帶路去始新縣。」
始新縣城外山青水秀,城內人口稀少,在永嘉南渡之後,北方人口大量南遷,一些勢力較弱的北方宗族在會稽郡、吳郡占不到田地,便退而求其次,遷到始新縣居住。
百餘年間,晉室境內一直太平,雖有王敦、蘇峻等幾次內亂,但兵鋒不及始新縣,城內各宗族間自耕自種,雞犬之聲相聞其樂融融。
這一天,一名孔姓商人跌跌撞撞跑回縣城,直接衝進縣衙,尋找縣令孔福。
「大人、大人,不好了,米賊殺過來了。」
天師道在江南各地攻城陷地,孔福早有耳聞,心想仍和以往的王敦、蘇峻之亂一樣,不會波及始新這種偏僻小縣,如今聽到自家族人回來報信,頓時慌了神。
「快拿本官的貼子,將城內的楊家、鄭家、田家、方家、張家族長請到府衙議事,快、快、快!」
一直拖到午時,楊、鄭、田、方、張家族長方才一一湊全,見面后並不顧及焦急的孔縣令,先慢悠悠相互調侃一番,然後又談論起服用五石散的種種妙處。
「各位族長,米教的人說到就到。」孔縣令焦急道:「大家還是商議下怎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