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九節 鹽海縣
一隊重甲騎兵第一次在春秋戰車的阻攔下止步,四周的天師中人一擁而上,將陷入人群中的騎兵拉下馬來,瞬間撕成肉片。
「師君撤吧!」盧循在黑暗中大聲喝喊:「本教已然潰散,北府軍大隊人馬隨後殺到,憑主帳前這數千人頂不了事。」
「北府軍出現在大營外,本教在南邊丘陵山樑上的苦派守軍呢?」孫大眼在孫英文的陪伴下,從人群中鑽出來,大聲喝問:「他們全部叛變投敵了嗎?」
眾人誰也不能回答他這個問題,風雨中一片靜默。
「大家向鹽海方向撤!」孫恩低聲下令:「本教如被張牢之的北府軍咬住,家底可要賠光了,餘事戰後再查。」
「諾。」
危急關頭,眾人對孫恩的命令無不凜然遵從,孫大眼帶隊先行,孫恩和盧循率數十兩春秋戰車殿後,緩緩向鹽海縣撤退。
一路上,不斷有天師潰兵加入,人數越來越多,隊伍慢慢匯成一股巨大人流,北府軍的騎兵也立刻發現目標,追過來狙殺。
空中風雨淫晦,黑暗中不時有弩箭射出,不時有鬼卒慘叫著歪倒在雨水中。
孫恩心頭一片冰冷,天師道起兵后一路攻關斬將,在吳興郡之前,從未有過今夜之慘敗,鬼卒死亡時,一聲又一聲的慘叫不停打擊著孫恩的信心。
隨著長時間的追逐,盧循指揮的春秋戰車漸漸在天師道潰兵隊尾慢慢形成一個半圓陣形,小股重甲鐵騎衝上來時,每一名春秋戰車上兩名大力士遠遠揮舞長戈喙擊。
長戈有一枚手臂粗的長木柄,長長的戈尖如長矛般直刺,揮起時用戈耳如鐮刀般喙擊,這是盧循為對付北府軍專門研究的陣法。
北府兵的重甲刀砍不入,箭射不透,但長戈每一次斜斜喙擊卻能破之,隨著馬上騎兵的不斷死亡,重甲鐵騎已然不在盲目衝擊,變得謹慎起來。
孫恩見到此景后,叫道:「這春秋戰車正是應對重甲鐵騎的剋星,若有個千百輛,大可和北府兵一決高下。」
「此車行動不便,非輕騎兵之敵,若無車下修士輔助,殺傷力不足。」盧循沉聲道:「最主要是車上揮戈大力士乃需萬里挑一,駐守防禦是其強項之一,平時實無大用。」
天終於亮了,漫長的黑夜終於迎來黎明,風停了,雨歇了,大地上千萬綠意一夜間破土而出。
天師道數萬餘名殘兵敗將潰逃進鹽海縣地界,見後方北府軍沒有追殺,孫恩急令眾人結好防禦陣法就地歇息,派出修士查找前往碼頭道路。
四周人馬能在一夜博殺中逃出來的都不是普通鬼卒,人人臉色蒼白衣衫盡濕,臉上都掛著惶恐。
孫大眼從隊首轉了回來,見到孫恩和盧循后,相視苦笑,種種失意盡在不言中。
「前番攻克吳興郡后,本君曾遙想攻克建康與諸位能登堂入朝,換上朱袍紫帶,指點江山,不意今日一敗如斯如此狼狽。」孫恩嘆道:「在千軍萬馬的攻殺之中,神兵軒轅劍、種種精妙道法、無絲毫用處,只要大軍潰敗,便只有逃跑的份兒。」
「師君失要氣餒,漢高祖有白登被圍之辱,魏武帝也有割須棄袍之恥。」一人在旁忽然說道:「本教今日的小小挫折實在是微不足道,師君此次在鹽海登船出海,日後擇地重豎義旗,天下萬千教眾必從者如流,再戰江山!」
「原登飛說的好,說下去。」盧循誇獎道。
眾人循聲一看,只見原登飛身上衣衫反裹,正口吐蓮花說的頭頭是道,彷彿此次天師道不是大敗,而是大捷,場中氣氛頓時輕鬆許多。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代雄主總是在踏著鮮血和殺戮出現的。」原登飛理了理長衫,道:「便是昔年名震天下的燕主慕容垂,也有數次失意敗逃,何況本教這次只是按計劃撤到鹽海縣拒守而已。」
「本來就是這樣,本教原本就是要到鹽海來拒險而守,只不過時間提前了半夜而已。」盧循的臉皮和原登飛一樣厚,兩人一唱一和,居然說的眾人臉上都有了笑意。
「盧長老和原將軍說的有理,一將功成萬骨枯,本教以前攻勢太順,今日小受挫折確實微不足道。」孫恩點頭一笑,說道:「孫長老快派出人手,將四周失散的教眾召集到一起集合。」
盧循與孫大眼對視一眼,心中均想;此時教眾分散突圍正是好棋,也替鹽海碼頭撤軍做了掩護,若全召集到鹽海碼頭,豈不替北府兵指明攻擊方向?只是眼前人大部分均是修士,個個耳聰目明,自已身為長老,可不便當眾說出不管教中兄弟死活的話,都盼原登飛能出言阻攔。
「師君容稟,如今雨天路滑,教中兄弟分散突圍才是妙招,若依師君之令,已安全突圍的教友便需折返鹽海縣,中途遇到北府兵或晉軍,白白送了性命。」原登飛果然說:「師君且先出海,只需再豎起大旗,分散的教眾無路可去,必來相投。」
「稟師君。」孫大眼立刻應聲說:「原將軍的話有道理,請師君率人快趕到鹽海碼頭,碼頭上有船隻,周圍防禦陣法齊全,有糧有人。」
天色已然大亮,早春天氣依然十分寒冷,身上被雨水浸泡一夜的眾人臉色蒼白,在風中瑟瑟發抖,全都眼巴巴的望著孫恩。
孫恩嘆了一口氣,只能點頭答應:「傳令眾軍整隊檢查物品,待探路修士返回后,先趕到鹽海碼頭再說。」一片吆喝聲中,數萬名人馬簡單分了隊,受傷者略略包紮,尋路的修士也正好趕了回來,指明鹽海碼頭方向。
天師大軍依然由孫大眼前面帶隊,孫恩和盧循帶春秋戰車斷後護衛,踏著泥濘雨水,向鹽海碼頭前進。
孫大眼接近鹽海碼頭,心中開始隱隱刺痛,想到自已辛苦積聚的財寶被高恩華在鹽海碼頭用移花接木之計輕易擄走,頓時氣得呼呼喘粗氣。
豫州冶頭大祭酒牛猛詢問:「孫長老氣息如此沉重,是否傷勢發作,用不用就地休息一二?」
「你休要擔心,貧道支撐的住,趕到碼頭要緊。」孫大眼狠狠吞下一口氣,暗道此仇我一定要報。
一片山峰出現在不遠處,河水將山峰底部衝出一條長溝,溝一旁有一條恰好能容牛車通過的山路,一夜春雨過後,長溝中雨水奔涌。
天師中人顧不得腳下泥濘,順著山路迅速通過。
「孫恩小兒,沒想到你也有今日,睜開狗眼看看老夫是誰?」一聲長笑驀然從坡頂傳來:「盧循小兒呢?讓他前來受死。」
天師眾修凝神一看,老冤家郝柏正在坡頂持劍而立,數百名男子手持牛皮秦盾驀然從坡頂冒出來,將長槍架在盾上,構成一個簡易陣法,在坡頂把山路死死封住。
天師眾人一驚,迅速結成戰鬥隊型,準備衝擊坡頂。
溝邊山峰上一陣響動,沒等天師中人看明白,一陣陣弩箭挾雜著巨大石塊從峰頂傾瀉而下。
山路上十分狹窄,一片石頭砸下來,天師修士一遁而逃,反應慢者瞬間被巨大石塊砸的血肉崩潰,被撞進河溝水流中漂走。
孫恩從隊尾趕上來,軒轅劍急舞如風,將一排弩箭絞得粉碎,厲喝:「隨本君沖,沖不過這道山坡,大家都得把命留下!」
「米賊頭子急眼了,兄弟們準備殺賊!」山路坡頂上的郝柏哈哈一笑,一扭身閃進防禦陣中,陣中驀然射出兩枚玉制幡旗,迎風一抖,旗面暴漲,一道紅色光芒在秦盾長槍前瀰漫,正是天極宗潘師叔布下的四象陣。
孫恩情急拚命,揮舞軒轅劍一劍當先,直撲坡頂。
防禦陣法中紅芒閃動,發出一片憤怒的吼聲,幻化成各種妖獸向孫恩狠狠撲來,天師數十名修士掠出,一起沖向坡頂,為首者竟是益州祭酒鄭方。
鄭方在吳興郡城外受傷,一直在天師大營中養傷,近日方才有所起色。
他白髮蒼蒼持劍越過正與幻獸鬥法的孫恩,劍芒炎炎暴漲,一躍而起人劍合一,徑直向前面盾牌衝去。
郝柏在防禦陣中頌咒施法,一支手掌在紅芒中迅速凝聚,「呼」一掌向鄭方拍去,劍掌瞬間對撞,「嘭」一聲,紅芒登時驚散,鄭方一聲大吼,腳步踉蹌著退了回來。
孫恩心中焦急,掌中軒轅劍如負千斤重物,撕破陣法中幻化的紅芒幻獸,腳下踏前兩步,與鄭方並肩而立。
「鄭祭酒退後,如此力拚,恐怕有損陽壽。」
「老夫一把年紀死不足措,今日若沖不過此關隘陣法,本教大部分人馬怕要留在山中埋骨。」
「米賊群醜,在江南肆虐眾生,惹得天怒人怨。」郝柏的得意笑聲從盾後傳出:「看到沒?一邊的水溝便是爾等小丑埋骨之地。」
數十名天師修士一齊沖了上來,一齊向防禦陣法衝擊,一番瘋狂衝擊之下,防禦陣法懸浮在空中的兩枚玉制幡旗立刻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