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天王會
中午時候，日頭老高。城門洞開，人來人往。
城防司今日調動頻繁，漢昌之四門盤查嚴格，想要入城的人在城門之外排起了隊伍。
出了什麼事情，沒有人知道，鄭博平那邊沒有任何公告發出。
然而，有門路的人還是不在少數。鄭博平和身邊的近人或許守口如瓶，可是很多人還有著『情報商人』的身份。鄭博平的政敵，周保保的政敵，還有官場中自詡『明哲保身』之人，他們都瘋狂地需要更多的情報。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樣的狀況之中，情報的泄露已經是毫無疑問的。
情報的交換在各種情況下進行，讓人意想不到。
漢昌城之中最好的酒樓，是在城北的『雲鶴樓』，這裡樓下有四十多桌子，樓上有不少單間，每日都是煙火氣息，熱鬧非常。
掌柜眯著眼睛，站在櫃檯後面，老神在在。他耳邊全是南言北語，大多數是老友聚會，來點一桌好菜，上些小酒。
「林平財，今天你老小子生意不錯啊。」就在掌柜沉浸在滿足之中的時候，他的耳邊響起了熟人的聲音，帶有明顯的傲慢。
掌柜的張開眼睛，原本有些不滿，可看清楚眼前之人後，他咽了口唾沫，把笑臉喚出：「給袁管帶請安。」
來的人是漢昌城防司的管帶，位子不高，然而職務特殊。這樣的職務有著『小提督』的別稱，可以看見在各自城中有怎樣的地位。
「袁管帶今天有客人？要不要我這就給您安排一個雅間？」掌柜地殷勤問道，隨即吩咐：「小四，來給袁管帶準備一間雅間……」
那管帶笑罵：「林平財，你老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敢做老子我的主了？」
他這樣的人來到館子中，向來是罵人罵街，吃飯不結賬的主。
要不是林平財掛靠了漢昌府知府的門路，很多人估計幾分，否則在袁管帶這樣的人面前，生意早被吃垮了。
即使如此，林平財在這些丘八面前還是要收斂幾分的。
「老子是來找人的，今天有人請我吃飯。他說他在雲鶴樓已經訂好了，在『雲亭』間。」
雲亭這雅間在樓上東北角，房間隔層請的是洋人的設計師改過的，非常厚實，隔音極佳。
林平財的記憶極好，他這樣的買賣家，對於每天的大戶都格外的留心。
今天半個時辰之前，確實是有一位面容和氣的客人花了重金包下了雲亭整整一天。那個人說話是北方口音，說話直來直往，出手很闊綽。除開了所有的定金八十三兩，還給了不少的散碎銀子。
「小四，領著袁管帶的到樓上雲亭去。」掌柜的吩咐說道。
「袁管帶，您往這邊走。」
這個管帶的到來引來了大廳之中不少人的關注，其中有不少人物眼光閃爍。
咚咚咚，店小二敲門。
「客人，袁管帶到了，您看……」
門內安靜，忽然有腳步響起。
「袁管帶？請。」
袁管帶看著眼前之人，不大確定對方來意。他是被一個和自己常常往來的人全過來的，說是有一個人要見自己。
「你是……？」
拉著袁管帶到了雅間內，那人轉過頭去，笑著對小兒說道：「小二，按照之前約定好的菜單，讓后廚趕緊地把菜做好端上來。」
轉過頭來，那個人滿臉和氣：「袁管帶請進，在下是個生意人，來漢昌做買賣的。聽說了你袁管帶的威名，想要結交結交。」
結交結交？
袁管帶心裡有些高興：「原來是北方的朋友，老子就喜歡結交人。」
他這樣的粗人，全靠著膽氣和匪氣當上的軍官，結交這些商人，提供保護，乃是常事。基本上，袁管帶沒有什麼思想包袱。即使是鄭博平向來以治軍嚴厲著稱，可也僅僅是相對而言，對於軍官結交民間人士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這個時局之下，沒有油水，沒有好處，誰會給你賣命！？
「先生咋么稱呼啊？」袁管帶憋了半天，才說出了一句不怎麼難聽的話來。
「呵呵，好說好說，再現皮定克，是往來於寧漢和山北的皮貨商人。」皮定克從行囊中取出幾層貂皮，送到了袁管帶手中。「這是我上回買賣剩下的東西，都是些簡單的東西，管帶要是看得過眼，就留著去吧。」
袁管帶把那些貂皮接過來，入手光華，色澤純黑泛亮，毛密而均勻，乃是一等一的好貨。
「這，這不好吧？老子……我無功不受祿。」
皮定克搖搖頭：「袁管帶要是抬舉我，就把這收下，我生平最喜歡結交英雄人物，所謂千金難買情誼，這些算個什麼？」
媽的，這皮貨真他娘的好……袁管帶摩挲者貂皮，心中大為意動。
「我是昨天進的城，不知怎地，城中氛圍很是不對。」皮定克感慨說道，「要說這訾系山跑了之後，漢昌應當說是太平，然而今天清晨開始這漢昌城之中居然戒嚴了，真是奇怪了。」
他殷勤勸酒，自己卻只是輕輕一抿。皮定克看著眼前的袁管帶，顯然不是為了
「說起這個，老子也是氣得不行。早些時候，他娘的居然讓人封鎖四門，嚴加盤查。不過是死了幾個不成器的東西，至於這樣？那些跑商的出不了城，弄得老子收錢也不得自由。」袁管帶憤憤不平，他的很多灰色收入來自於盤剝商人，如今全城戒嚴，這商人少了活動，讓袁管帶的荷包癟了不少。
酒菜上齊，皮定克給袁管帶倒上一杯酒，帶有疑惑，問道：「不是說現在的寧漢總督鄭博賓士理得還不錯嘛？前些日子，大天后還頒下嘉獎。而且，他現在是三等伯，恐怕過些時候，又要竄上一竄……」
幾杯黃湯下肚，又胡亂塞了一些肉菜，袁管帶心中也有火氣：「他娘的，這個鄭博平真是無事找事。他一個窮酸文人出身，不過是仗著幾場軍功，到了這個位子。結果到了這邊之後，把自己的嫡系也安插進來，弄得老子好不自在！」
皮定克又給袁管帶倒上一杯：「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樣的上司確實太不知趣了，袁管帶平日里一定有不少的體會。」
袁管帶一仰頭，一口水酒下肚，臉上微紅。他的酒品不好，平時也不怎麼這麼喝酒。
「昨天晚上，」袁管帶忽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昨天晚上出了一件大事情。」
皮定克含笑，手中依然斟酒，只是話語之中多了一些奇特的意味。
「什麼事情？」
袁管帶醉酒說道：「昨晚時候，黑龍監的一隊人馬和一些江湖人廝殺起來，最後，就連大天后身邊的侍奉太監錢如忠都死了去了。」
「難道，鄭博平就沒什麼反應嗎？」皮定克問道，他看著眼前微醺之人，口中的話語越發有挑動情緒的作用。
「有！呃……」袁管帶打了個嗝。「我悄悄地告訴你……」
袁管帶湊近了之後，小聲說道：「這一次，鄭博平請來了不少人馬相助……其中有不少人，除開寧漢淮江四省巡撫之外，還有……」
皮定克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此時，從街道上傳來了喧鬧之聲。雅間之中的隔音很不錯，悶悶地傳進來，並不大聲。
皮定克看了看袁管帶，後者已經趴伏在飯桌之上了。
站起身來，皮定克來到床邊，他站在門窗一側，右手小小地展開了一個口子，斜著目光，他向下看去。
猛然，皮定克眼中瞳孔微縮！
人山人海，圍在街道兩岸，只是眾人臉色都有些微妙。
一行人浩浩蕩蕩，從城外大張旗鼓而入其中。
他們都是白衣白帽，如喪考批的裝束。他們分成兩列，男女都有，莊嚴肅穆，向著總督府而去。
天王會的人？！
皮定克內心震動！
沒有想到，鄭博平請到的人居然是天王會？
天王會起於西南諸省，信奉的是『天王尊』。會中有三位龍頭：天王，尊使，會主，三者起始於不同階段，乃是天王會之中長久內鬥之產物。
起初時候，天王會首代天王創下此會，定下『奉天之諭，挽人間於傾頹』的口號。以此口號，天王會在西南廣泛地吸收信徒，在一百二十年前開始就已經是景朝的心腹之患。
然而自四十年前洋人入侵以來，天王會與景朝之關係變得複雜。二者在某些方面達成了共識，皆以滅洋為主任。
鄭博平這一次好大的手筆……不知道來者是天王會中三系內的哪一派？皮定克平復了心情，繼續觀察，他的目光敏銳，審視隊伍時候，非常有針對性。
身後的袁管帶已經是爛醉如泥。
忽然之間，天王會隊伍之中為首之人冷冷瞥向皮定克，他雙眼狹長，長相清癯。
一道殺氣把皮定剋死死鎖定，讓皮定克瞬間如墜冰窟！
這就是天王會的高層？！皮定克向後跌坐，內心砰砰直跳。
不行，這個情況要儘快告訴中堂大人才是……皮定克冷汗涔涔，背後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皮老兄，再，再來喝，喝一口……」袁管帶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帶著酒氣。
皮定克冷冷一笑，留下金銀，轉身離去。
如此一來，我們總理衙門那邊也必須有些動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