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朝游北海暮蒼梧
柳月亭猿臂輕舒,從後背解下長劍,倒轉過來連劍鞘一起遞過去,意思很明顯。
林婉晴輕撫劍鞘,只感覺是某種皮革所制,質地細密堅韌富有彈性,黑色的劍鞘自帶淡淡的壓迫感,不由輕咦了一聲。
柳月亭在外遊歷有年,很是有些長進,順勢贊道:「師妹好眼力!」
「什麼好眼力?我就覺得這皮革有些不凡而已,又沒看出是什麼皮革。」
柳月亭不以為杵,就要接過寶劍,準備細細解說一番此劍奧妙之處。換手之時,指尖有意無意擦過林婉晴柔滑細膩的粉嫩手背,心頭立時就是一跳。
再看過去時,林婉晴恍若不覺,完全沒有發現的樣子,就有種貓偷了腥的喜悅感。
「三個月前,我在東海遇到一夥賊人,後來才知道是叫什麼海沙幫的。」
「他們發現了一條上了年候的黑色蛟龍,一番惡鬥之下,蛟龍身死,這些人也傷的七七八八。」
「所以你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把他們一鍋端了?」
「嘿!那還有什麼客氣的,不過是些賊人而已,我這也是替天行道。」
「不過這些賊人手底下都還挺硬朗,還是不小心叫其中一個逃了,還帶走了最珍貴的蛟龍內丹。」
「我沒辦法,只好處理了剩下的部分。這不,這把問情原本無鞘,我還發愁到哪裡找合適的材料,這就送上門來了!」
這些賊人身手都還挺硬朗?能得柳月亭這般稱讚一句,那怎麼也都是金丹宗師了吧?
一群人,至少有三四個金丹宗師,即使和蛟龍惡鬥之下有傷在身,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林婉晴吃了一驚,再上下細細審視柳月亭一番,見他神態自若,目光有神,不像是有傷在身的樣子,才放下心來。
柳月亭很享受她的關心,不動神色靠近了半步,又道:「上月我遊歷歸來,恰好發現中草堂那些邪魔外道的蹤跡,本欲除魔衛道,不想意外發現那顆龍珠的消息。」
說著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盒,打開一看,裡面裝的正是那顆害了無數人性命的蛟龍內丹。
「過程雖然有些曲折,也不用多說,總之現在和這把寶劍一併送於師妹!」
林婉晴再度接過寶劍,鏘的一聲拔劍出鞘。此劍長約四尺,整體用天外飛石摻加金精製成,也不知是哪位名家巧手製作,劍身表面蘊含鋒銳,斬金斷玉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又和林婉晴靈根屬性相合。
只是劍脊上「問情」兩字,卻叫她僵了一僵。劍是好劍,可惜這名字,很明顯就是定情之物。當斷則斷,這劍收不得!
再看那蛟龍內丹,這種水性妖丹和她極為適合。和問情寶劍一起,一金一水,正應和了林婉晴金水雙靈根,可見柳月亭是很花了一番心思的。
但越是這樣,林婉晴越是感覺難做。她就是這樣的人,如果遇上咄咄逼人,心懷歹意的人,可以毫不客氣冷言相對。可遇到柳月亭這般一片真心,赤誠相待,就差掏心掏肺的親近之人,有心拒絕,卻不知從何開口。
她檀口微張,有心說些安慰的話,比如發張好人卡什麼的,臨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以前看電視劇電影裡面,那些個女主女配發起好人卡來,那叫一個乾脆利落。林婉晴刷劇刷的多了,耳熟能詳,以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想今天輪到自己身上,一句「你是好人,但我們不合適之類」的好人卡,怎麼也發不出去!
她左右為難,反覆斟酌,末了一咬牙,長痛不如短痛,優柔寡斷、婆婆媽媽,那隻會害人害己!既然不能接納,不如放手讓他離去。
心道自己雖然一個不小心成了女兒身,但那也無妨。前塵往事記憶猶在,只要能夠秉承男子堅毅果敢,乾脆利落的優異品質,又何必在意外在容貌,何必在意他人眼光!
下定了決心,便有了豁然開朗之感,林婉晴展眉無聲一笑,目如秋水,音若鶯啼,柔聲說道:「師哥,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有些事情,須得說個清楚明白才好。」
「我既然重活一世,絕不肯白來這世上一遭。尋常女子年少時花前月下、你儂我儂,嫁人後溫良賢德、相夫教子,這樣的日子,或許很好,但絕不是我要的。」
「你可能要說,我等身為修士,可以不拘那些俗禮。但我想得清楚明白,就算我今日能夠和你一樣,金丹大成,難道我就開心了嗎?」
「莫說金丹,就是元嬰化神又能如何,大限一到,便身不由己,身死道消,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何其悲哀?」
柳月亭見這女子巧笑嫣然,在花叢月影之下侃侃而談,一時間看得有些痴了。這樣子的師妹,他自兩人認識以來從未見過。以前的小師妹冷若霜華,美則美矣,卻少了幾分靈氣,少了幾分人氣,就像那掛在牆上,壁畫裡面的仙子。
但今日一見,她嬌柔無力的雙肩在柳月亭眼裡變得堅定了起來。好像只要下定了決心,世上就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得了她,給人一種月出雲淡花弄影之感,讓人心胸為之一闊,彷彿世上再多的艱難險阻也不足為懼!
柳月亭情不自禁脫口問出:「那師妹你可有什麼志向不成?」
「要問志向?那倒確實有一個。」她眼裡流動著莫名的神采,曼聲吟道:
「朝游北海暮蒼梧,袖裡青蛇膽氣粗。
琴劍酒棋龍鶴虎,消遙落托永無優。
閑騎白鹿游三島,悶借青牛看十洲。
碧洞達觀明月上,青山高隱彩雲流。」
少女笑吟吟看著柳月亭,道:「這便是我想要的了,師兄以為如何?」
一連喚了幾聲不見迴音,只見柳月亭神思不屬,已經沉入了詩句意境當中,林婉晴也不再叫醒他,就這麼陪著他,兩人靜靜沐浴在月下,心中似能感受到對方一點內心所思。
不知道過了多久,被夜間冷風一吹,柳月亭渾身一震,從沉思中蘇醒過來。他臉上帶著苦笑,有些嘆息,有些仰望,定了定神,苦口婆心的道:「師妹!有理想有抱負,是好事情,但……」
說到這裡,柳月亭卡了殼,不知如何續下去。對如此遠大抱負,他心裡是一丁點也不肯相信的,還得勸得師妹回心轉意,不要整日里白日做夢才好。
「師妹,你說的那些,都很好,師兄也很喜歡。可是你要知道,我們雖然在凡夫俗子眼裡,被看做神仙,實際上,不過是武藝更強,活得更久一些罷了,並算不上真正的神仙……」
「師兄。」林婉晴打斷他的話,很認真的道:「神仙,也不過比咱們更強一些,活得更久一些罷了,他們也和這世間萬物一般無二,終有一天要煙消雲散。在我看來,凡人可以嘗試來修真,而我們可以試著去成仙,你不去試一試,又怎麼知道自己做不到?」
柳月亭張口欲言,然而看到少女神色當中帶著倔強,知道難以勸她回頭,只好溫和的笑道:「師妹,只要你喜歡就好。」可是心裡不知為何,卻感到若有若無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