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女娃、書生與道士
山腳破廟原本地方也算寬敞,別說二十來個人,就是再來二十個,也綽綽有餘。但這小廟除了正殿,再無一處遮風避雨的地方所在,現在外面風雨正急,那些馱馬牲畜、貨物乾糧也只得一齊擠在正殿當中,頓時就將這裡擠得滿滿當當,擁擠不堪。
有一夥十來個大漢,人人青衣勁裝,腰配朴刀,身上筋肉虯結,目露精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這些人佔據了小廟東邊,點起了火堆,烤火吃肉,吆五喝六,推杯置盞,即便是這樣的寒秋夜晚,又下著大雨,也絲毫不減他們的興緻,倒是給這荒山古廟帶來了一些生氣。
小廟西邊,零零散散的也有一些行商路人,初始見了東邊這些大漢一個個身強力壯,身帶武器,很是緊張了一會。等到看他們點起了火堆,烤起濕透了的衣服,又吃肉喝酒,這才慢慢放心了一些。
這也不怪他們多心,在這等荒郊野外可不是州郡大城,殺人越貨、劫財劫色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這一夥勁裝大漢看起來是行商的做派,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一時興起客串一回山匪強盜?更說不好,也許他們本身就是綠林豪強所扮。
西邊零散客商裡面,有一老一少兩人看起來頗為扎眼,那老頭年歲雖大,然而精神極好,頭髮半百,粗布短衫,身前放著一把朴刀,顯然也是個練家子。
邊上的女孩不過十歲稚齡,扎著一頭細小的辮子,看起來俏皮可愛,只是面色稍微有些蠟黃,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這等深山野外,外面又是大雨傾盆,正是夜黑風高殺人夜的好日子,任誰都是無法安心入睡的,更別提東首一群大漢喝酒吃肉大聲喧嘩,真是好不快活!
小女孩手裡捧著半個黑乎乎的窩窩頭,這種東西,就算是放在火上烤了一下,也只是帶上了一點熱度,咬起來依然很費力,好吃什麼的更加不用提。
她咬一口黑炭頭似的窩窩頭,偷看一眼東首大漢手裡好聞更好吃的肉食,再咬一口黑窩頭,深吸鼻子嗅一嗅飄過來的酒香,這就是酒么?都說女孩子不應該喝酒,可是聞起來好香的樣子,比清水喝起來寡淡無味要好多了。
她低了低頭,拿下腰間水袋,小心喝了一口,就著饅頭費力地咽下去一塊,心裡想著,清水就是不好喝,果然還是茶好,清香潤肺,沁人心神,比起清水不知道好到哪裡去了。就算是酒,也比清水好上太多了。
聽說酒喝多了,就容易醉,醉了,是不是什麼都能忘記了?好想忘記一切,那就不用這麼痛苦了。
白髮老僕將她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心底嘆了口氣,止不住勸道:「小小姐,早點休息吧。過了今晚,到瞭望湖城地界,我們就安全了。」
安全?安全有什麼用?能吃嗎?小姑娘終究年紀幼小,即便遭逢大難,雙親不在,孤苦伶仃,只有一個忠心老僕千里跟隨,可鼻子里聞到酒香肉香,還是忍不住感到腹中飢餓,咕咕作響。
她又轉頭過去,偷看那邊喝酒吃肉的眾人,不料一抬頭,和一雙眼睛正好對上。
這是一雙年輕人的眼睛,它的主人看起來一副讀書人的樣子,清清秀秀,一身儒衫,夾雜在一群滿臉橫肉的大漢中間,看起來頗為奇怪。
年輕人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手中酒食,示意小姑娘過去。小姑娘雖然年幼,但逢得大難,對人心險惡已經有了認識,自然不肯輕易過去,她看了看老僕,白髮老僕微微搖頭,她亦搖頭拒絕。
邊上大漢笑道:「少東家,你倒是好心,不過他們一老一小,手無縛雞之力的,你這般招人過來,只怕是好心辦壞事,反而嚇壞了旁人。」
少東家也不生氣,他喝了一口酒,微微笑道:「哪裡是我嚇壞旁人,分明就是你們。瞧瞧你們這副行頭,把臉一蒙,就可以直接去裝作強盜了,我們是行商,又不是鏢局,你們弄這麼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唬誰來?」
那說話的大漢腦門油光噌亮,他嘿嘿笑著摸了摸大腦袋,道:「這事可怨不得咱們,這可是東家吩咐的。這兩年外面情況不妙,也不知道怎麼的,明明也不見什麼大旱大澇,這糧食價格足足翻了一番,其餘東西也是跟風漲,一路上各路好漢都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咱們要是不擺出個樣子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當成軟柿子吃了。」
年輕人微微搖頭:「咱們做生意的,走南闖北,終究還是要以和為貴。不然的話,刀兵一起,就算可以取勝,常年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只怕幾趟生意做下來,光是撫恤費我江家就要元氣大傷了。」
光頭大漢一陣搖頭,能不打打殺殺自然是最好,然而很多時候,並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這江逸小少爺為人是很好,然而自小體弱多病,練不了武藝,不免性子就有些柔弱。即便現在已經成人,不像小時候那般體弱,也就是普通人的水準,練武是沒戲了,只能讀讀詩書,有時候就有些迂腐。
他笑了笑,也不反駁,誰叫他是小少爺呢,他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岔開話題道:「咱們這種鄉下把式算得了什麼打打殺殺?小少爺你兩年前,在漢江邊石陽縣看到的那場廝殺,才叫精彩。」
江逸面露不忍之色,道:「那日江面上殺聲陣陣,我在岸邊離得遠了,也看不清楚。倒是聽船老大說,死傷起碼好幾百,就連築基修士都當場死了一個。哎,這又是何苦,我聽說築基的仙人可是能活上兩三百年的時間的,就這麼年紀輕輕英年早逝,真是不值得啊。」
光頭大漢覺得已經無法交流下去,這不是值不值的問題,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不要以為築基修士就能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了,一個人大限到了,還能夠隨隨便便逃脫了?那死掉的築基修士,聽說是米糧殿的一個舵主罷,他自然也是不想死的,可是遇到了更狠的茬子,又能有什麼辦法?
想了想指了指那小姑娘建議道:「她不敢過來,不如少東家你送些酒食過去,不就好了。我們這群人裡面,就數你像個讀書人,應該不會叫人害怕。」
江逸也覺得有理,於是拿了酒食過去。老僕警惕心大起,然而看著小小姐眼巴巴的神情,終於還是點點頭,謝過了江逸。
小姑娘吃得很開心,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肉食了,準確的說,自從半年前娘去世了之後,就再也沒有過。當初娘還在世的時候,雖然也是受盡白眼,好歹衣食無缺,可是那日突逢大變,人人都說娘是自殺的,然後說自己是掃把星,先是將自己趕了出來,後來又被人無故追殺,要不是老僕忠心,一直護著自己,只怕早就沒了性命。
想到這裡心中難受,眼圈紅紅的就要留下淚來,江逸好心,細細勸慰了幾句,反而叫她更加難受,眼淚雨點一般簌簌而下。
忽的,耳旁傳來一聲輕笑,只見東首火堆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坐在江逸原本的位置上,在場這麼多人,二十餘雙眼睛,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這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這人做道士裝束,年齡乍看不大,面色紅潤、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若是換了青衫儒袍,又是一個翩翩美少年,論起風姿神采,更在江逸之上。
即便如此,身著半新道袍,也自有一種氣度在身,叫人一見忘俗。光頭大漢頭上已經發熱,隱隱出汗,這道士就像是從眼皮子底下突然冒出來。
前一刻,他還在低頭切肉,火光把手在臘肉上照出影子來,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對,直到突然發覺多了一雙手的影子,一抬頭才發現面前火堆邊多了一個人,叫他渾身一個機靈,心膽俱寒!
他幾乎是蹦了起來,一把扔下手中烤得香噴噴的臘肉,抽出放於身前的朴刀,厲聲喝道:「什麼人!?」
鏘鏘的刀劍出鞘聲不絕於耳、連成一片,十餘條勁裝大漢很快反應過來,紛紛拔出武器,將這小道士團團圍住。
這一邊人多勢眾,個個凶神惡煞,擺出了一言不合就要一擁而上把人剁成肉泥的架勢,另一邊只是一個清秀小道士,如果不明就裡的人見了,一定會以為這些人正在演一出土匪山賊殺人越貨的戲碼。
但是事實情況並非如此,刀劍已經出鞘,人也是圍得水泄不通,卻沒有一個人膽敢動手,實在是這道士出現得太詭異突然。
光頭大漢感覺手心濕濕的,心裡通通直跳,他可不傻,他的手下們也不傻,不是猛龍不過江,這道士絕對不是一般人!
憑藉他多年的經驗,要想拿下這道士,在場這些兄弟們,起碼得交代掉一半的性命!這又何苦?我們不過是行商兼護衛,能不動手自然還是不動手的好,以和為貴不是?
再說了,這道士也未必就是敵人,看他身上道袍服飾,雖然半新不舊,但也不像個攔路打劫的,總不至於看上咱們這點不值錢的貨物罷!
他咽了咽口水,滋潤一下有些發乾的喉嚨,道:「閣下是什麼人?有何指教?……」
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聲音乾澀,嘶啞難聽,然而一幫大漢卻沒有一個人嘲笑他膽小,荒山野嶺,又是風又是雨的,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個不知深淺,敵友不明的高手,悲觀的人已經開始後悔出來的時候沒有留上一封遺書在家裡了。
小道士又輕笑了一聲,聲音奇特,雌雄難辨,不過看起來是個很愛笑的人,他看了看光頭大漢,問道:「你做過和尚?」
聲音輕鬆淡然,完全沒有將一幫殺氣騰騰的威猛漢子放在眼裡,似乎這些人不過是揮一揮手就能掃走的灰塵一樣。
光頭大漢有些愕然,這種時候回答這種問題,感覺有些不對味,不過不用動手總是好事情,他悶聲答道:「不是。」
「哦?」道士露出幾分奇怪的神色,這年月的人一般可不興光頭,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別說是剃光頭,就是剪下一簇,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情。若是女子送人一束青絲,更是比什麼都要可靠的定情信物!
「天生禿頂,本來就沒剩幾根,看著滑稽,索性弄光了看著還舒服些。」
光頭大漢一臉橫肉抖動了幾下,若不是這道士給他的壓力太大,擺明了以卵擊石,要是換了旁人問這種問題,他早就當頭一刀斬下別人狗頭了!
明知道氣氛緊張詭異異常,一眾大漢還是忍不住想笑,自家這位頭領平時最痛恨別人問他的光頭,不想也有今天。
旋即更加警惕心大起,平時這頭領凶是凶了點,然而眼光卻是一等一的,叫人不能不信服。他此番竟然硬生生忍下了這口惡氣,可見這小道士確實是深不可測,叫他完全不敢賭上這一把!
小道士點點頭:「禿頂雖然不好看,總比屍體好多了,你說對不對,江逸江師兄?」
江逸露出奇怪的表情,但還是和煦的道:「什麼師兄?這位道爺你莫不是認錯人了?若是道爺要找人的話,我江家雖然在這江南之地人手不多,但也願意略盡綿薄之力,以全江湖道義,不知道爺以為如何?」
小道士笑得很開心,拍了拍腰間刀鞘。剛才所有人都被道士吸引,忽略了他腰間兵刃,他這一拍,才吸引了眾人注意力。
這是兩把短刀,從刀鞘來看,長不過二尺,刀鞘上紋著美人圖畫,在刀鞘上面作畫雕刻可比在紙張上面要困難的多,難得的是,這些美人個個栩栩如生,叫人看的眼花繚亂。
眼花繚亂?光頭大漢擠了擠眼睛,覺得有些不大舒服,再睜眼一看,那些美人不知何時又換了一批。
適才看了頭一批美人畫像,光頭大漢本來已經以為天下美女莫過如此,不想這換了一批之後,個個花容月貌,絲毫不在前一批之下,叫他心裡感嘆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不想天下還有如此各種各樣叫人移不開眼睛的美女。等這批貨走完,一定要找間最好的畫舫好好地樂呵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