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深刻的檢討
光陰如水,飛梭似箭,一眨眼的功夫,韓瀟瀟來到望湖城也已經有了半年。
原本估計著那位傳聞中的段羽大哥早就該來到望湖城了,卻一直沒有來。
但是,誰在乎?
韓瀟瀟這半年來過得挺開心,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在這裡,沒有人知道她私生女的身份,不管走到什麼地方,都不用忍受閑人的流言蜚語和指指點點。
最重要的是,這位女先生,雖然總喜歡冷著臉,說話也淡淡的,可耐不住人家顏值高啊!這樣漂亮的先生,真是三生才修來的福分。
瀟瀟也已經十歲,這年月小孩子懂事比較早,女孩比男孩又要早一些,瀟瀟這樣的家境出身,正是苦難使人成熟,比起尋常小孩子,那真要早熟的多。
有時候她會悄悄偷看先生,然後又默默評估著先生的容貌,然而每一次都會覺得看不夠,這樣花容月貌、傾國傾城之姿的美人兒究竟是如何長成的,真是叫人驚嘆。
上個月,韓瀟瀟拗不過先生,還是加入了武府。原本這樣半路加入是不允許的,插班生的什麼,在望海武府可不流行,也不知道先生是走了什麼路子,硬生生將她塞了進去。
武府可是朝廷培養練氣士的地方,原以為可以脫離苦海,不用讀書了,可沒有料到,這裡不僅要修習武藝,就連讀書識字、吟詩作對之類的事情都一個不少,叫韓瀟瀟唉聲嘆氣不已。
「韓瀟瀟!——」憤怒壓抑的聲音好像遠遠從天外傳來,很有一種要將她生吞活剝的感覺。
咦?這是什麼情況?有人在叫我?難道會是先生?
不可能,先生最近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事情,都已經半個月沒看到她了!
恩,還有聲音也不對。先生的聲音多好聽啊,即便是在嚴厲地批評人的時候,也覺得那黃鶯繞林般的聲音聽在耳朵裡面是一種享受,也只有當她手握利劍的時候,才會叫人從內心裏面感覺到害怕!
「韓瀟瀟!!——」憤怒的聲音不再壓抑,聲音彷彿就在耳朵邊上爆炸開來,連房頂都要被沖得頂開。
這是?!韓瀟瀟打了個激靈,這是武府先生?!
她愕然睜開雙眼,白鬍子老頭老橘子皮般的臉幾乎佔滿了她全部視線,山羊鬍子氣地一翹一翹的,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剛才那一聲巨吼很是費力,老頭子有點支持不住的感覺。
她趕緊坐直身體,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就感覺濕漉漉一片,這才發現衣袖已經濕透,也不知道睡夢當中究竟流了多少的口水!
「韓瀟瀟,你好大的膽子啊!」青衫方巾一身儒生打扮的老先生十分憤怒,不但胸脯劇烈起伏,就連尖瘦的兩腮都一鼓一鼓,不知道是像猴子還是青蛙多一些。
「你自己說,你這是第幾次在學堂上睡大覺了!聖賢之書,難道就真的這麼無趣?」
韓瀟瀟有些訕訕的,她已經很努力地撐著自己的眼皮子,就差支上兩根木棒子在眼睛上面了。但不知怎麼的,前一刻還是在努力和文字搏鬥,下一刻就昏昏欲睡,口水流得一袖子,就差打呼嚕了。
最叫人尷尬的是,滿堂的學生,無數雙眼睛齊刷刷行著注目禮,有鄙夷、有嘲笑、有不屑,更有幸災樂禍。
「先生,我們不是武府么?學好了武藝,不就行了?讀那麼多的詩書,有什麼用?」
這句話倒是馬上引起了共鳴,來這武府進學的人,無不是沖著練氣士的赫赫威名與前途無量而來,若是習武學道,一個個的馬上打了雞血一般,可要是讀聖賢書,無不是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只盼著能夠混過去就好。
老學究反駁道:「胡說八道,誰說讀書沒有用!你們有些人,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要知道你們來這裡,都是想要成為練氣士的,這個不假吧?」
他左右環視一周,這話無法反駁,與他目光接觸之人紛紛點頭。雖然都是一些小屁孩,但從小耳濡目染的,自然知道練氣士的好處,否則家中也不會費這麼大力氣將他們送進來。
「然則成為練氣士,日後入了軍中,至少也是什長、隊正之流,就算是在牙門軍中,起碼也有個伍長噹噹。」
一干小屁孩最喜歡聽這些話,暢想未來學藝有成,不禁悠然神往。
老學究有些滿意大家被吸引了注意力,點點頭道:「然則你若是不識文字,不明句理,上峰的命令你就難以理解,就算是傳個命令,都可能出錯。你要是不指望日後榮升營正、軍侯也就罷了,可要是懷有大志,光宗耀祖,大字不識是絕對不行的。」
「別的不說,行軍圖你總得看得懂吧?天文地理你要略知一二吧,不通天文,不懂地利,如何為將?」
許多小屁孩連連點頭,但也有抬杠的:「可是先生,我並沒有打算從軍呀,我不過是想要學習道法罷了,說不定就可以享壽千載呢?」
白鬍子學究嗤之以鼻:「還享壽千載,就你們連這些簡單的經文都看的昏昏欲睡,道書那麼艱澀難懂的東西,你看得懂?你學得會?」
見所有人啞口無言,老學究滿意了,抖了抖山羊鬍道:「韓瀟瀟,做為學堂上不思學業、常常瞌睡的反面典型,你要寫一份深刻的檢討,體裁不限,字數不限。」
「剛才我說了這麼多,你為人不笨,理當有所領悟才對。你便以此為題,深刻檢討,現在就寫,不寫完不許回去!」
周圍響起一片嘈雜的笑聲,上課打瞌睡還要悟出什麼人生的道理來?這不是擺明了為難人么?看來這一回,韓瀟瀟是徹底惹怒了學究,今晚不知道要被留學到什麼時候了。
老學究一瞪眼:「還有你們,你們以為我老眼昏花,看不到你們打瞌睡?別說你們沒有!你們每人都要寫一份,不寫完不許放學!」
死一般的寂靜,這真是無妄之災!韓瀟瀟覺得無數視線猶如針扎,這下拖累了所有人,必然會被人暗地裡罵死。
老學究也不走開,就這麼站在韓瀟瀟身邊盯著她,看來今天這一個檻是過不去了!
她磨磨唧唧彈開一張白紙,又擼起袖子,拿起毛筆蘸了墨,然後……開始發獃!
老學究看她呆愣愣的樣子,鄙夷地笑一聲:「不學無術!」
韓瀟瀟痛苦地揉揉太陽穴,這下子又給先生丟臉了,要是被她知道自己今天這麼丟臉,一定又會冷冷地扔眼刀子過來吧!
等等!先生?韓瀟瀟忽然想起來,先生閑暇之時,素來喜歡讀書習字,上次去先生書房,見過一副好字,倒是極為應景啊!
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越興奮,素手一揮,一行秀麗的字跡就出現在白紙之上。
白鬍子老學究嘀咕了一句:「這字倒是寫得還不錯,勉強可算是登堂入室了。」
筆鋒在紙張上面歡快地跳動,一行字跡很快顯現出來:
大夢誰先覺。
老學究心裡笑了一下,叫她寫學堂上打瞌睡的事情,也不用這麼直白吧?大夢誰先覺,我知道是你先醒過來,因為是被我叫醒的!
韓瀟瀟偷偷抬頭看了一下老學究,又低頭寫下第二句:
平生我自知。
恩?這聽起來有點意思。老學究品咂著這詩文里的意境。這是說,人生就好比一場大夢,有誰能先醒過來,看穿這個夢境呢?當然是我,因為我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韓瀟瀟又抬頭偷看一眼老學究的表情,她是看不懂這詩句的意境的,反正是沒辦法,先拿過來湊數再說,不過看這學究的表情,應該還不賴?
草堂春睡足。
哦!這一句更加直白了,在草堂當中懶懶地睡飽了一個下午,正是春日正長,春睡正美。可是明明就是簡單地平鋪直敘,為什麼叫人總感覺不一般?
白鬍子學究蹙眉不語,有點看不透啊,看不透!
沙沙的書寫聲鐫刻出一個個秀美的字跡,最後一句終於出來,老學究一看,卻是一句:
窗外日遲遲。
又是如此平淡直白?這都已經睡到太陽下山了吧!還真是有閒情逸緻!
不過這四句加起來: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
韓瀟瀟忐忑不安,檢查什麼的實在太難寫了,比讀書還難!想要在放學以前做出一篇叫學究滿意的檢查,那難度無異登天。想來想去,也只有拿女先生的詩句來湊數了,先生好歹也是劍仙,見多識廣,寫出來的詩句,想來總不至於差到哪裡去吧?
不過這詩文究竟好不好,她韓瀟瀟是看不明白的。尤其這首無名小詩,整首平淡無奇,怎麼看都是先生貪睡,一不小心睡到了太陽下山,還得意洋洋自鳴得意,自吹自擂一番。
這叫韓瀟瀟很是受了一些打擊,在她幼小的心裏面,先生那是如同明月一般的皎潔,如同清風一般的不可捉摸,沒想到居然還有這麼憊懶的一面?
韓瀟瀟覺得心裏面的一個偉大偶像在崩塌——我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先生!
她不安地看著老學究獃獃的站在一邊,眼神放空,目光飄忽,神思不屬,不知道靈魂放空到什麼地方去了。
周圍別的學生大多都還在咬著筆桿苦苦思索,偶爾有一兩個學霸人物奮筆疾書,叫她看得一陣羨慕——我要是也有這般的急智就好了!那也就不必拿先生這首不靠譜的小詩來湊數了!
先生的道法自然是高深的,修為更是深不可測,人長得漂亮,字寫得好看。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從內到外,無一處不完美,無一刻不嫻靜,只是偶爾也會鬧個迷糊啊!這麼無趣耍賴的詩文也寫得出來,睡個懶覺還自我表揚一番!
雖然這樣的先生,其實也蠻可愛的,不再如同月宮仙子一樣高高在上不可觸摸,不過重要的是,眼前這一關要怎麼過!
她忽然打了個冷顫,不好!這是先生的嗅事了吧?做出這般的爛詩,先生自己想必也是羞愧的,自己現在就這麼給她抖出來了,先生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那簡直是一定的呀!誰喜歡自己的嗅事被人拿出來說啊!想到這裡,韓瀟瀟後悔不已,這下子可出了先生的丑了,別說先生饒不了自己,就是自己,都不能夠原諒自己!
先生救了自己性命,又收自己做學生,還安排自己住處,又進了武府學習,可以說是恩同再造,就是自己的親娘,都被比了下去,自己怎麼可以如此恩將仇報,出先生的丑!
絕對不可以承認是先生做的詩文!韓瀟瀟面露堅毅之色,暗暗咬緊牙關,下定決心絕不說出先生的秘密,這個黑鍋,我韓瀟瀟背定了!
「哈哈哈哈——!」忽然邊上爆發出一陣大笑聲,韓瀟瀟一看,原來是坐在隔壁的李家小子,他嘲笑的道:「先生叫你做檢討,你就拿這個湊數?你這個是檢討,還是睡大覺的心得?」
這小子搖頭擺尾將詩文一讀,頓時整個學堂都變得很熱鬧,韓瀟瀟臉上火辣辣的,無數嘲笑的目光,冷冷的嘲諷如刀似劍,叫她抬不起頭來。
「肅靜——!」白鬍子的老學究終於回過神了,他砸了砸嘴就要說話,韓瀟瀟心裡一跳,就要說話,不料老學究擺了擺手,道:「大賢啊……」
大賢?什麼意思?韓瀟瀟一愣,話已經到了嗓子眼,終究沒能說出來。
老學究看看她,神色之中難得地帶上了幾分和藹之意:「這是你常說的那位林先生所做吧?」
??
韓瀟瀟獃獃的,一時不知道應該如何答話。
老學究不耐地提醒道:「就是你那位,做出『弟子規』的林先生啊!」
「啊?哦?哦!是……是的吧?」
老學究恨鐵不成鋼地道:「啊什麼啊!這等傳世之作,你可別說,是你做的?」他雙眼緊緊盯著韓瀟瀟,眼裡說不出是期待還是僥倖。
韓瀟瀟有點不知所措,看著情緒,先生這首詩文,好像特別厲害的樣子?她吃吃的道:「是……先生所做。」
老學究眼中閃過瞭然之色,也有一些失望和黯然,充滿了韓瀟瀟不怎麼明白其中的意味。
實際上,如果真是韓瀟瀟所做,那麼,教導出來如此的神童,對於老學究自己,當然是大大的利好!
若是林婉晴在此,一定可以理解,諸葛孔明固然牛逼,然則水鏡先生那已經牛逼到了突破邊境,簡直沒有朋友!
不過不是韓瀟瀟所做才是正常,果然那位做弟子規的林先生不是常人啊!
老學究嘆了口氣,道:「你這位林先生,對於人生的道理參透得及其透徹,萬事萬物洞悉於心、了如指掌,當真是一位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大賢啊!」
「啊?」韓瀟瀟深深地震驚了,自己的這位林先生,竟然是如此的……高深莫測?
大賢?大賢!這樣的考語,即便是韓瀟瀟這樣「不學無術」的頑劣子弟,也清楚明白,不是隨隨便便可以說出來的,更別提,這位老學究,能夠在望海武府擔任教職,本身就不是一般的人物!聽說以前也是做過大官的!
老學究敲了敲韓瀟瀟的桌子,語重心長的道:「你能夠有這樣一位大賢的先生,可一定要珍惜,這可是常人十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頓了頓,又道:「你在我這學堂之上打瞌睡,想來在你家先生那裡,也好不到哪裡去吧?以後記住,切莫如此了,否則定當後悔終生,切記!切記!」
說完,也不等瀟瀟反應,嘆息著、回味著,背著手,也不管還沒到下課時間,將一眾學子丟在學堂上只管自己離去,只留下面面相覷、目瞪口呆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