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常平鎮 售獸皮(一)
秋日的晨光納著一絲清爽,枝葉上都附著細密的甘露,不僅蘇牧趕早,所有的人無不如此。鄉間小道的兩旁,田間地頭之中,早已滿是頭裹布巾、彎腰揮舞鐮刀的農人。
蘇牧站在官道旁邊,看著滿地辛勤勞作的農民,用不了一年的時間,他們這種看似平靜祥和的日子恐怕就要不復存在了。
遙遙望去,只見西邊道上一輛牛車緩緩駛來,一個年方十八的少年抖動著韁繩,不斷催促著黃牛前進。蘇牧見之微微一笑,這個興奮的少年不是衛泓還能是誰?
待衛泓將牛車趕至近處,蘇牧也無需他停頓,直接翻身跳上牛車。
衛泓扭過頭笑道:「大哥,我還以為要等你一等,沒想到你比我還要心急,這麼一大早就到了!」
「要說心急,我可能還比不上你吧,這麼大一車獸皮,你怕是天不亮就起來收拾了吧。」面對衛泓的嘲笑,蘇牧也不示弱,看著牛車上堆積如山的獸皮,立即反駁道。
衛泓聞言也不置氣,反而透著一股自豪道:「怎麼樣?獸皮夠多吧!這可是我兩年來打到的所有獵物,差不多也有五六百張皮,應該能賣個好價錢吧!」
「幹得不錯,值得嘉獎!」蘇牧不吝稱讚一句,一個未及冠的少年扛起家庭的生活,著實是不簡單的。
蘇牧坐在鬆軟的獸皮上,忽然一張花紋斑斕的獸皮引起了他的主意,因為這張獸皮花紋黃黑相間,赫然是有百獸之王之稱的老虎。
蘇牧摸了摸虎皮,不禁咋舌道:「這頭老虎也是被你獵殺的?」
衛泓扭轉頭來,複雜的看了一眼虎皮,眼神中既有崇敬似乎又包含失落與傷心,令蘇牧十分不解。
過了一會兒,衛泓才緩緩道:「不是我,這頭老虎是我爹獵的!」
「你爹這麼強?」蘇牧有些震驚,獵殺老虎可不是一般人能做來的,沒有超凡的武藝和過人的膽量肯定是做不到的。
說起他爹,衛泓的眼神立馬火熱起來,激動的道:「三年前的冬天,一場大雪讓林子里沒了吃食,這頭老虎就跑到我們村禍害人來了。老虎兇狠,來村子里就撲倒了一個人,囫圇幾口就吃掉了半邊身子,當時村裡人都嚇壞了。幸好我爹膽子大,當即帶著村子里的幾個獵戶,一同與老虎鬥將起來,那老虎左撲右剪打翻了幾個獵戶,情急之下我爹一箭正中老虎眉心,結果了這廝。所以後來這張虎皮就送歸我爹了,你瞧那虎皮眉心上,還有一個指頭粗細的箭孔呢!」
蘇牧聞言伸手去撫虎皮,只見那額頭上的「王」字依舊霸氣十足,但是正中處果然有一處箭傷。雖然在皮毛的隱藏下並不顯眼,然而就是這麼一處不顯眼的傷口,恰恰就是結束老虎性命的關鍵所在。
蘇牧也是大小經歷過幾次戰鬥的,他很清楚在老虎噬人的兇險情境下,這麼快准狠的一箭需要怎樣的勇氣、智慧和技藝。
蘇牧在讚歎感慨之餘,不禁問道:「有這麼多的獸皮,想必也能賣不少的錢,你又何必賣掉這張虎皮呢?」一個人一生中英雄的時刻並不會太多,而這張虎皮作為他爹打虎的見證,拿來賣掉著實是不應該的。
衛泓聞言竟然嘆了口氣,稚氣未脫的臉上彷彿經歷了滄桑一般,無奈道:「其實我們一家人都是不願意賣的,唯獨我爹堅持要賣掉。我還是有點理解他心中所想的,自從被群狼咬傷之後,我爹他一看見這張虎皮就會對自己撒氣,恨自己是個殘廢,不能打獵了、不能養家糊口了。」
牛車依舊繼續前行,本來應該輕鬆愉快的趕集氣氛,似乎變得有點沉重起來。
蘇牧想了想道:「你爹看見虎皮會恨,只怕沒了虎皮后又會想念,還是不賣的為好。」
衛泓左右為難:「大哥你說的在理,只是我答應我爹要將這虎皮賣掉的,言而無信只恐惹得他生氣!」
蘇牧暗道這衛泓還真是個實誠的孩子,不過也正是因為他的實誠,自己才這麼傾心與之結交。
「你只是答應你爹要來賣這張虎皮,能不能賣掉,有不有人買可就不是你能決定的了。你只要將虎皮抬成天價,沒人願意買,那也不怪你不賣是不是?」
衛泓想了想眉開眼笑:「還是大哥有主意,這樣一來我也就不算違背我爹的意思了!」
蘇牧正在帶壞一個淳樸的小男孩,可他自己還完全不覺得,悠閑的躺在獸皮上,枕著臂膀仰望著萬里長空。衛泓仍舊老實本分,兢兢業業的駕駛著牛車,繼續向數十里之外的常平鎮駛去。
常平鎮在山陽村以東,輻射著周圍將近十來個山村。在每個月逢三七九這樣的日子,鎮子都會形成一些小有規模的集市,在這個時候附近村落的人都會去鎮上趕集,進行各種交易買賣。而衛泓積攢了一兩年的獸皮,也可趁機出手,換取一些錢財或是物品之類的。
今天剛好也是常平鎮集市的日子,天光剛剛大亮,整個鎮子上已經熱鬧了起來。
賣米面、賣蔬菜的,賣包子、賣大餅的,賣果品、賣酒肉的,車水馬龍、來往穿梭,叫賣之聲不絕於耳,一派熱鬧非凡的氣象。
也不全都是擺攤賣的,街道兩旁還有著酒肆、茶莊、布店、妓館等等,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只要有商機能賺錢,都是有人來做的。
衛泓很快也將牛車停在了一個人流比較密集的地方,獸皮在這年頭的作用還是很豐富的,不論製作皮甲皮靴、或是製作氈包、行囊,獸皮都有著天然的優勢。
衛泓還未曾大聲叫賣,很快牛車前就聚滿了行人,布匹家家戶戶都能自己織出來,這野獸可就只有獵人能獵殺了。再者衛泓獸皮積累的很多,所以賣的也不貴,銷量很不錯,不到半日光景就賣出了近百張。
「呀!流氓!」忽然人群中一聲尖利的驚呼,顯然是出自一個女子之口。
人群聞訊向兩側散開,很快就將一男一女晾在當場,女子是個年紀不大的婦人,此時面色通紅。而那男人年紀也不是太大,不過二三十的樣子,個頭不小,不過模樣戲謔而又輕佻。
「老子摸你是看得起你,怎麼?不服?」說著話,也不管旁邊人的指點,在大庭廣眾之下再次向婦人翹臀上摸去。
衛泓靠在牛車邊,見此情形,雙拳一緊,顯然是準備出手。蘇牧則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目的,所以想要繼續觀望一下事態的發展。
見衛泓怒目而視,年輕人嘴角邪笑道:「喲!你小子想英雄救美呀,你看著女人的身段,她可是有男人的,救下來也不歸你受用,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婦人見流氓目標轉移到衛泓頭上,也顧不得討回公道,啐了一口,逃也似的離去。
見婦人離開,大多數不願意招惹麻煩的人也都紛紛離去,只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仍留在當場。
「你是什麼人?平白攪了我的生意,不給句話嗎?」見到這幅欠揍的嘴臉,蘇牧心情也不好,冷臉問道。
「老子是誰你們兩個小子就沒有必要知道了,趕緊的,把這張虎皮給老子包好了!稍慢點,就打斷你們兩個的狗腿!」那人完全不將蘇牧和衛泓放在眼中,鼻孔朝天的道。
「虎皮包好也不難,先拿一百兩銀子出來,否則就不要在這裡狺狺狂吠了!」面對找茬的人,蘇牧可不準備妥協,當然衛泓更不會,他們兩個都是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還真沒什麼好怕的。
但是就這麼屁大的一個常平鎮,也能出一個惡少?蘇牧心頭疑惑,他只從眼前這人身上看到了粗鄙,卻沒感受到什麼「少爺」氣息。再者周圍這些鄉民也都是好奇的觀望,卻沒什麼議論的話語,顯然是不太認識這個年輕人。
「一百兩銀子,好大的口氣!我成爺看中的東西多了,可到現在還沒花過一分錢呢!」這個自稱「成爺」的傢伙,忽然收起了弔兒郎當的氣息,眼中竟帶著一絲精悍的殺氣。
蘇牧雖然罵他狺狺狂吠,之前的他或許只是一隻癩皮狗,但是這一絲殺氣加身,他已經搖身變成狼犬了。狼犬雖然也是犬,但是他已經有一定了威脅了。
「要虎皮就拿銀子,拿不起銀子就滾蛋,別妨礙我做生意!」蘇牧也不客氣,含怒喝道。若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害怕引來不可控制的後果,他早就一拳頭砸過去了。
成爺雙拳攥的咯吱亂響,沒想到自己充滿殺意的眼神竟然無法震懾眼前的兩個少年。本欲用拳頭解決問題,一想到身處鬧市之中,還是忍了下來:「好小子!你們是哪個村的人?」
衛泓欲張口回答卻被蘇牧攔了下來,雖然短短的幾句話和行為,他大致已經了解眼前這人的身份了。含怒收斂,不敢當街動武,顯然他與官府的關係並不夠硬。面帶殺機,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那就是涉黑了。
這種人不能當面解決問題,就喜歡背後捅刀子,要麼拿家人朋友威脅報復之類的,他這個問題顯然在為後面的行為鋪路。
蘇牧呵呵冷笑:「你想秋後算賬,老子會給你機會嗎?」
成爺沒想到自己的想法被人一眼看出來,怒極反笑:「黑雲寨可不是你們這鄉野土鱉能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