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明白人
有一種正確,叫做政治正確,這屬於意識形態的範疇。
仔細計較起來,這是個哲學概念,本來,意識形態是一個中性詞,不過在誕生之初,是帶有貶義的。
跟經濟學家和哲學家一樣,曾經還出現過意識形態家,拿破崙加冕為王的時候,就用「意識形態家」來指代那些反對他的學者。
再後來,意識形態被馬克思重新定義,跟階級扯上了關係,如此一來,只要是主流的意識形態,都是容不得觸碰的禁忌。
陳喬山一直都很小心,經濟學界從來都不是朗朗乾坤,有很多問題是不能深究的。
最明顯的例子當屬某年的GDP數據,當年的全國平均線只比滬市的GDP總量低了那麼一丟丟,平均線以下的也只有三個省市,消息剛一公布,就在學界引起軒然大波。
當然,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數據又不能吃不能喝,追究起來也沒什麼太大意義,事情也就這麼過去了。
跟意識形態相反,投機在經濟領域裡是個中性詞,本意是利用差價賺取利潤的行為,是合規合理的,不過在某些特定條件下,誕生了投機倒把這個詞,這是個很嚴重的罪行。
陳喬山進行投機,被李素給提早拆穿了,這場面就尷尬了。
《經濟日報》在國內的地位很特殊,一般《人民日報》發布大政方針,《經濟日報》再進行詳細解讀,一個風向標,一個說明書,基本就是這麼個流程。
自從「國九條」出台,市場上是歡聲一片。
新政對證券業的刺激作用是明顯的,前後兩個交易日,滬深兩市成交量急劇膨脹,千億規模接連再現,領導滿意了,股民也樂開了花,算是個難得的皆大歡喜的局面。
正是在這個情況之下,那篇已經被人遺忘到角落的文章被李素找了出來,警惕政策風險,警惕什麼,指的不就是國九條嗎?
《經濟日報》的文章剛一見報,一通電話就打到了北大,打電話的來頭不小,接電話的也絲毫不弱。
「光華就是這樣培養學生的?一個學生就敢這麼胡作非為?」
「恰好相反,這才是我們光華的成績,經濟政策要經得起批評意見,對「國九條」有意見的不止他一個學生,算人頭,我也算一個!」
「李老!」電話那頭明顯有點氣急,「股權分置改革方案如今正在論證階段,我們不希望證券市場再出現什麼波瀾。」
電話這頭的人精神明顯一黯,股權分置,國退民進,奔走呼號二十多年不就是為了今天嗎?
只有實行全流通,完成利益再分配,股份制才能最終走向新階段,雖然中間還面臨著產權糾葛和市場自由度的問題,可問題得一步步解決。
猛葯去痾、重典治亂,在經濟範疇肯定是行不通的。
「你們想怎麼處理?」
打電話的人明顯放鬆了許多,進而笑著說道:「李老,他是您的學生,我們自然不好多說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市場穩定才是當前的首要任務。」
儘管這話里話外分外客氣,可意思表達得很透徹。
言盡於此,兩人誰也沒再多說什麼,電話就這麼掛斷了。
電話這頭的七旬老者眉頭緊皺,盯著桌上攤開的那篇文章,字斟句酌地讀了好幾遍,最終,他盯著北大喬山這個名字,久久沒有挪開眼神。
……
對於外面這一切,陳喬山自然是不清楚的。
在網路逐漸興起的年代,報紙已經漸漸遠離了人們的視線,不過對於很多金融從業者來說,看報,永遠都是每天必須進行的第一項工作。
即使是十年後的美國,《華爾街日報》依然能達到兩百萬份的訂閱量,這就能很直觀地表明報紙對於經濟人士的重要性。
《經濟日報》離普通民眾很遙遠,李素的文章見報,並沒有第一時間登上網路媒體,問題的發酵需要時間,而如今各大門戶的財經頻道編輯還缺乏新聞敏感性。
這也很好理解,新千年,經濟學還是一門很生冷的專業,在普通人看來,經濟學基本就是會計或者市場營銷,前者等同於出納,後者還稍微受歡迎點,是當下熱門的專業。
當然,網路也沒機會轉載了,很快,幾大門戶網站都收到了書面通知,全面刪除網上跟北大喬山有關的話題。
搜狐財經也收到了相關通知,下發通知的單位落款是燕京市屬的通信管理局,這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工信部如今還叫信息產業部,改名加明確管理範疇還得三四年的光景。
陳喬山是從搜狐的編輯那裡接到的通知,兩家這麼久的交情,於情於理,打個電話還是應該的。
接電話的檔口,陳喬山正在打包陳媽準備好的行李,以吃食居多,農家花樣多,尤其是年節,吃的就更多,他最看重的是那半份野兔子肉,至於為什麼只剩下半份,這就得問小五那丫頭了。
掛斷電話,陳喬山心裡是啼笑皆非,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
讓人意外的是,他心裡沒有丁點擔心。
陳喬山知道,李素這回是徹底完了,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都不用他再出手,那些瘋狂的股民都得把他給撕吧了,只管耐心等著就是。
熬,也是從事金融行業必備的就能。
雖說陳喬山看得很淡,不過心裡總是有點不得勁的,畢竟誰也不想被打壓,轉念一想,他又釋然了,跟那些因為學術爭論丟了飯碗的比起來,他無疑幸運許多。
陳喬山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行李,有陳媽的幫助,還有小五時不時地搗亂,進度自然是快不了。
小五自然不是來幫忙的,她是覬覦那份香辣兔丁,昨天死纏硬磨,才跟二哥一起消滅了半份,剩下那半分看來是沒指望了,她只得心不甘情願地去堂屋看電視。
陳老二要走了,以後家裡的好吃的全是自己的,想到這,小五心裡也沒那麼失望了。
看到小五離開,陳喬山從床邊的寫字檯抽屜里摸出個報紙包著的物件,遞給了陳媽。
「媽,這是兩萬塊錢,你收著,也別捨不得花。」
陳媽沒有接那份錢,而是著急地問道:「你這又是哪來的?」
陳喬山笑道:「您不是怨我成天往外跑嗎,我那是掙錢去了,兒子學的就是金融,就是教人怎麼掙錢的,放心,不偷不搶,合理合法的收入。」
陳媽一愣,「買車的錢不是花了不少了嗎,你到底掙了多少啊?」
陳喬山有點猶疑,說實話肯定是不行的,他要是說自己現在身價百萬,外邊還有三十萬美元的應收貨款,陳媽肯定是不相信,想了想,他說道:「還有十多萬吧!」
「還有十多萬?錢呢?怎麼就拿回家兩萬?」
千算萬算,陳喬山怎麼也沒想明白會是這麼個結果,他試探地問道:「媽,家裡還有大的開支?」
陳媽忍不住在兒子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猶不解恨,又狠狠白了陳喬山一眼,這才說道:「誰要你的錢,就你那個大手大腳的勁,再多的錢早晚也得給敗乾淨,我要不把你看牢了,你將來估計連媳婦都娶不進門。」
陳喬山有點傻眼,這可真是親媽,也沒這麼埋汰自己兒子的吧,他也沒轍,只得說道:「拿錢都還在股市裡,一時半會兒估計也拿不出來。」
陳媽又瞪了兒子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就編吧,真當我傻啊,你說啥是啥?算了,你也大了,愛怎麼著怎麼著吧,這錢我幫你收著,反正窮有窮的活法,富有富的日子,你自己掂量吧。」
陳喬山心裡微微一怔,他發現,陳媽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有些人把錢看進了眼裡,卻忽略了生活,或許只有真正心思通透的,才能看穿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