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地下樂團
蘇千秋從楚涵的話中聽出了一點不一樣的關切。
此時的她並不想要流於口頭的慰藉和寬懷,少年此時恰到好處的陪伴,不多不多剛剛好。
他翹起嘴角微微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笑容明澈清亮閃閃發光,像是一場潤物無聲的春雨。
原本正橫眉怒對的蘇千秋忽然就軟了下來。她發現對著楚涵這個大尾巴狼,自己好像沒辦法真正生氣。
天色又沉寂了幾分,老海關樓頂上的銅鐘「鐺鐺鐺」的敲了七下,身影雄渾質樸,驚起了一堆好吃懶做的鴿子。
它們支起翅膀,撲棱著掠過節次鱗比的樓房,在天空的縫隙間一圈又一圈的徘徊。
人的眼淚總有盡頭。蘇千秋哭夠了,終於停了下來。
環顧四周,是平日甚少踏足的陌生街角。
這是老城的一隅,幾十年前也是寸土寸金的城中旺地。
滿街都是民國時期大富人家修建的三四層小洋房,可惜戰火流離下勞燕分飛,現在他們的後人早就不知道流散到世界的哪個角落。多年來疏於維護,時至今日這些洋房大多破敗不堪,一臉頹樣。
近幾年一些有眼光的人看上這些身負歷史厚重的房子,那些產權清晰的房子被買斷了業權,搖身一變成了私廚、會館、酒吧、特色旅店……倒也經營得風生水起。
產權不清的房子則依然破落著,腆著張髒兮兮的臉和它們的富兄弟遙遙相望。
蘇千秋的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了兩聲,果然哭泣也是一件耗體力的事。
蘇千秋可憐兮兮的望了望楚涵。
「我要回家……」
「吃個飯再走吧。」楚涵善解人意。
「這是哪啊?」像是一場滿是混亂的誤入歧途,此刻的蘇千秋方向感全無。
「這裡是……我的地頭……」
蘇千秋:「???」
收保護費的地頭???
楚涵帶著蘇千秋七拐八拐來到一條小巷,此時夜色已濃,招牌上的熒光燈一開,街道沉淪在五光十色的紙醉金迷里。
這是一條酒吧街。
這條不足五米寬的小巷隱匿在繁華街井的背面,唯有巷子兩側閃閃的霓虹招牌,暗示著屬於夜晚的生動。
不時有衣著性感的女生出出入入,都是些年輕鮮亮的面孔,臉上的妝厚得像是一件刀槍不入的盔甲,紅唇烈焰似血,在明滅不定的光線下,這些明明青澀卻故作老成的面孔和周遭的場景也是一種相映得彰。
蘇千秋停了下來。穿著校服的她站在那些趾高氣昂的女生之中,很是格格不入。
她低頭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校服裙,望著楚涵。
不涉世事的高中生和霓光燈下的曖昧橫生,全然的不搭調。
「沒事,不喝酒就好了。」
整個青春期都處在叛道離經狀態的少年,壓根沒把這當一回事。
在這種環境下,新鮮和稀奇慢慢替代了盤踞在蘇千秋心頭的煩憂。她想,當腦海里充斥著新的事物而無從思考時,或許就能忘掉今天的不快?
蘇千秋抬起腳,跟上了楚涵的步伐。
很快,楚涵在一道緊閉的黑色大門前停下。
蘇千秋站在門口,覺得地面隱隱在震動。彷彿有一種振奮而蓬勃的力量,在大地之下涌動。
楚涵拉開門把的一剎那,蘇千秋耳邊傳來了濃稠而模糊的音樂。隨著門縫愈開愈大,腳底震動的更厲害了,原本地下那股蠢蠢欲動的力量正破土而出,發出隱約而壓抑的爭鳴。
蘇千秋飛快的掃了一眼牆壁上的海報。
海報很簡潔,一個毛筆書寫的大大的「X」橫貫其中,沉著的筆鋒帶出幾分殺伐果斷的利落。
「X」就是樂隊本身的名字——蘇千秋聞所未聞的樂隊。
聽著裡面一泄而出的隱隱低鳴,這難道是演奏會現場?
她頭上冒出幾個問號。
楚涵示意蘇千秋跟著他下樓。
蘇千秋才注意到,在桃紅色的暗昧光線下,有一條直通樓下的狹窄樓梯。
樓梯轉角並排站在兩個穿著筆挺西裝,表情嚴肅的男人。這兩人都相當的高大健壯,一眼過去叫人望而生畏。
他們耳朵上夾著黑色的耳麥,把手背在身後,背脊挺直,帶著無形的壓迫。
那兩人見到楚涵,面無表情的朝楚涵點了點頭,然後拉開內里的那道門,做了個「請」的動作。
門打開的瞬間,撲面而來的音波仿如海嘯一般,震得蘇千秋往後退了一步。
進到室內,滿滿當當都是人。
鐳射燈投下的光怪陸離里,屬於青春的荷爾蒙在隱隱躁動。
這是一座藏在地下的小小劇場。
舞台小而緊湊,上面有一支樂隊正在演奏。
主唱是個年輕帥氣的男生,一頭利落的短髮,手指極速的撥動著琴弦,聲音低啞卻充斥著不容拒絕的力量。
電吉他的聲音粗獷而失真,他們的音樂帶著工業性的質感,風格粗糙,卻夾雜著原始的衝動,叫人熱血沸騰。
從主唱到貝司再到鼓手,所有人都沉溺於自己指尖洶湧而出的節奏聲中,他們表情亢奮,心無旁騖,大汗淋漓。
舞台下是同樣激越狂熱的觀眾。
他們隨著鼓點瘋狂揮動著手臂上的熒光手鐲,整齊劃一,像是一場走火入魔的朝拜。
這座深藏地下的舞台之中,每一個顫動的音符里都點綴著反抗和不羈,每一個空氣分子里都充斥著對內心的放縱。
這裡的氣氛如此熱烈,彷彿眾人燃燒的不僅僅只是激情,而是有質感的靈魂本身。
彷彿是一場追逐內心的群魔亂舞。
蘇千秋站在這個嘈雜轟動的密閉空間里,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關心她。
所有人都放任自己沉醉在重金屬的高亢咆哮里,除了音樂,一切都不重要。
這激烈的鼓點,強勁的音樂將蘇千秋的胸腔填得滿噹噹。
每一絲的空氣都在震動,她覺得耳朵似要充血。
音符里充滿了憤怒、叛逆與格格不入,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瘋狂。
這極具侵略性的音樂,彷彿一場情緒的發泄,忽然叫她無比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