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單于巧言點後生
馬騰放下負擔,心思靈動起來:「我想這且渠伯德,肯定與莫奕於想法不一樣。
他本身是大漢叛逆,已無退路可走,而且自身力量為小,寄身步度根之下,又得步度根尊敬倚重,他可能沒有多少異心。
但莫奕於一來,就有了變數。倘若在莫奕於利誘甚至裹脅之下,也不無與其合兵一處,取代步度根的可能。」
「你的想法跟我一樣。」單于昱昌微笑著說,「那麼按照剛才你的分析,這三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我覺得,」馬騰斟酌著說,「如果我剛才說的沒錯的話,這步度根應該是一個沒有多少野心的人,守成有餘,開拓不足。
我想他最大的希望,恐怕是守著自己的領地,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這次犯邊,雖然出於無奈,但說不定也不是他的主張,弄不好是莫奕於的主意。」
馬騰見單于都尉頻頻點頭,又接著說:「關於莫奕於,我認為他應該是一個頗有謀略之人。
雖然得部下初立,但是從他能夠決定去止,並得以執行上,就可以看出他已整合掌控了整個部落。
此人不但有謀略,還頗為堅忍。他能在步度根麾下一待好幾年,不顯山不露水,足以看出這人是一個狠角色。此人不除,將來必成我居延重大隱患。」
「至於那且渠伯德,」馬騰面露不屑之意,「我覺得他就是一個反覆小人。初降之時,大漢肯定待他不薄。
為了些許蠅頭小利,他就致於反叛;今後為了利益,肯定也不會再永遠忠於任何人。在三人中,他雖說不致於無足輕重,但絕對成不了掌握局面之人。此人不足為慮。」
「壽成啊,你今天讓我對你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層。小小年紀,殊為不易啊。」單于都尉高興地說,「你們剛來投軍之時,我以為貴胄之後,雖說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但到底有多大能耐,我心中確實沒有底。
我本欲讓你們從士卒做起,但看你帶了那麼多人,想你們也會不服,於是讓你等出塞哨探。當時的打算是,即使你們打探不到消息,自保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
全然沒有想到你們給了我那麼大的一個驚喜!剛才我問你的那些問題,即使一個成年之人,在驟然之下,能說出一二就不錯了,而你之所答,完全超出我的預期。名將之後,當真是名不虛傳啊!
你來到居延,當成我之大助。這次出塞,一開始我本欲親自出馬。但現在看來,你完全可堪此任。只是不知道你打算怎麼做?」
得受都尉如此誇獎,馬騰有點飄飄然:「自然是一鼓作氣,完全殲滅這三股敵軍,永絕我居延外患。」
「唔,」單于昱昌面色凝重起來,「然後呢?」
「然後?」馬騰一愣,「然後當然是回軍啊。」馬騰不明所以,不知都尉何以有此一問。
「我是說,你們把三股敵軍都消滅了,那步度根空出的地盤怎麼辦?」單于昱昌接著問道。
「這個,這個,」馬騰不知如何作答。
單于都尉說:「能徹底消滅敵軍,固然是好。但不能單純為了打仗而打仗,還要考慮到其他善後的事宜。怎麼對居延最有利,對我大漢最有利,仗就怎麼打。
作為一個基層軍官,不需要考慮這些,上司怎麼指揮怎麼打就是了。但你現在不同了。你已是統領三千精騎的司馬,有時候需要掌控戰場的規模大小、主攻的方向、戰鬥的重點。
只滿足於殺敵,那是普通將領的作派。真正的大將,還要考慮全局。不能只局限于軍事,還要考慮治政。
你祖上文淵公在這方面就做得很好啊,他老人家不僅在軍事上戰功碩碩,在治理地方上也給後人留下了很多啟迪。因此說,戰爭,殺人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確保一方土地的長治久安。
你想想,若是步度根三人全被你們消滅了,他們那塊地盤將來會歸誰所有?
現在的朝庭能算作守成的朝庭就不錯了,能守住現有的疆域就很好,再開拓疆土,他們根本不作此考慮,故爾那塊土地,朝庭是不會派人治理的。那麼你想想,誰會從中得利?」
馬騰脫口而出:「自然是軻比能。」
單于都尉說:「對,就是他。軻比能此人是草原梟雄,野心極大,從他對周圍鮮卑部落的征伐就可以看出其中端倪。
別看他現在對朝庭邊郡極盡巴結之能事,時機一到,他必會揭竿而起,成為我大漢的叛逆。他的威脅,比之步度根之流要大的多。
而到那時,首當其衝深受其害的,就是我居延。而如果有步度根一干人佔在那裡,則必會成為我居延的緩衝之地,給我們爭取幾年的時間。
在這幾年裡,我們整軍備戰,當可應付。因此,你們這次出塞,不能將其殲滅。」
馬騰遲疑說道:「既然不能殲滅,那都尉的意思是?」
單于都尉說:「現在步度根等三個人,名義上是一體,實際上有輕有重。莫奕於為重,其他兩人為輕。
剛才你也說道,那莫奕於不是一個久居人下之人,他早晚要取步度根而代之;而且渠伯德,最後必然與那莫奕於沆瀣一氣。
如果出現那種局面,則草原上必將戰亂又起,我們居延屆時恐怕也會被捲入,難以置身度外。
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三個人保持一種相對的平衡,誰也滅不了誰,誰也奈何不了誰,這是最為妥當的,也是對我居延最為有利的。」
「我明白了。」馬騰興奮地說,「我們這次出擊,重點就是打那莫奕於,打痛他。對步度根和且渠伯德,意思意思就行了。是不是這樣都尉大人?」
「哈哈,就是這個意思。你們這次出塞,如果能消滅莫奕於兩萬人,就是圓滿完成了任務,到時候,我再為你們請功!」單于昱昌得意地說。
「那萬一步度根等三人絞在一起,我可怎麼辦?」馬騰又遲疑了,擔心到時打過了火,實現不了都尉的意圖。
單于都尉卻雙手一攤,一副置身度外的樣子:「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遠在居延,可管不了。
再說戰場之上,形勢瞬息萬變,誰又能預測那麼多?盡人事,看天命,如此而已。
假使真如你所說的那樣,那也是他們的命,合當如此。至於居延,我們也只能是儘力而為。好了,言盡於此,你營中事情還很多,今日我就不留飯了。」
回營地的路上,馬騰反覆琢磨著單于都尉的話。本來以為,為將者快意殺敵就是,沒想到其中還有這麼多道道,這可超出了馬騰的認知。
看來,以前每每聽人說起,某員大將率軍若干,縱橫幾千里,殺敵幾萬,那只是表面文章。
打誰不打誰,打又打到什麼程度,其中必有講究,事情絕對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只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單于都尉的話,彷彿為馬騰打開了一扇天窗,使他從此躍入了一個新的、以前從未涉足過、甚至從來沒有想像過的天地。
「都尉其話,可謂老成謀國;都尉其人,可謂老謀深算。」短短時間裡,馬騰已對單于都尉的話給予了深深的認同,對單于都尉從心底里油然產生一種欽佩。
戰爭,是一個國家對外所採取的最後手段,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沒有複雜的考量,是不會付諸實施的。驅除外虜,首要的目標即是確保邊境平安。
而現在看來,徹底消滅步度根等人,確然不如暫時保留他們對居延有利。所謂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說的竟然是這個道理。
以前,父親馬平跟他說起文淵公的事迹時,他除了對祖上的敬仰,還沒有多少其他深刻的印象,但沒有想到,事情竟然這麼快就面臨到自己頭上!
馬騰苦笑著搖搖頭,心想自己現在不過一個小小司馬,竟然需要考慮這麼多的方面和問題,假若將來自己要是再進一步的話,那得面臨多大的壓力?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得了?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