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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趙普罷相

  陳留府城門外數里地,一隊騎者佇立於風中,只聽前頭領隊的兩位騎者似乎在輕聲說著什麼——


  「六弟,以後自己多多保重」,原來是趙德芳一行。


  被呼為「六弟」者,自然是已被封為壽春郡王,但此刻自己還不知曉的趙恆,「三哥,將來還有再見的時候嗎?」趙恆心中滿是凄愴。當然,所謂「三哥」、「六弟」的排行,僅僅是對仍然在世者而言的,並不包括早已夭折的其他兄弟,在這個年代,即使是在皇室,夭折的數目也仍然是很大的。


  「會有的」,趙德芳安慰道,其實他心裡亦沒有底,而且再見時,又能怎樣呢?對趙恆來說,一邊是最親昵的兄長,一邊是他親生父親,他終究會被夾在其中,左右為難,承受精神上的煎熬。見,未必是好事,不見,也未必是壞事。


  但趙恆此刻卻未做此想,聽到趙德芳肯定的答覆,他喜道:「真的?!」


  看著他那難以置信的喜悅,趙德芳不禁莞爾,離別的愁雲慘淡的情緒亦被沖淡了不少,「嗯」,他摸摸趙恆的頭,柔聲道「去吧」。


  趙恆點點頭,不舍地打馬往城門走去,還不時回頭望望趙德芳,後者則淺淺地報以微笑,其實眼角早已微微濕潤。終於,趙恆的背影漸漸的消失於視線,趙德芳乃調轉馬頭,回身道:「走,我們得儘快離開京畿路」。


  「嗯,離開了京畿路,皇城司的眼線、密探就少了,我們的麻煩也就少了」,莫管家點頭道。


  「那職方司呢?它的勢力範圍可不僅僅在京畿路」,種師成有些發愁道。


  「職方司,暫時還起不到作用,趙光義剛剛竊取皇位,像職方司這樣的刺探機構,省不得要重新洗牌一次,否則他用起來也不會放心」,趙德芳冷靜道。


  「放心吧,職方司勢力雖然龐大,但它畢竟主要針對境外進行刺探,在大宋境內,它的勢力並不如想象的那麼誇張」,莫管家補充道,然後他轉過來對趙德芳說道:「殿下,我們還是速速啟程吧,等趙恆公子抵達京畿路經略安撫使司,皇城司的探子肯定就明白我們在附近了」。


  「嗯,莫叔說的是,走」,趙德芳一行人乃馬不停蹄地繼續往南馳去。


  趙德芳等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們策馬而去時,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卻有一個黑影正在發出磔磔的怪笑,這黑影一路尾隨而來,在等待著最好的下手機會,或者說,他認為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活動,並不急於立刻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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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老臣有本啟奏:臣衰老久病,請求陛下恩准,歸養相州……」,崇政殿里,趙普向趙光義奏請致仕。其實相州並非趙普真正意義上的故鄉,他真正的祖籍地是幽州薊縣,趙氏家族后又曾徙居洛陽、相州等地,不過,此時幽州乃契丹的地盤,趙普自然不可能提出歸養幽州,那豈不是投敵了,所以,他只能選擇洛陽或相州。按理說,洛陽是大宋的西京,是一眾官僚致仕、養老的好去處,不過,西京受到的監管必然是很嚴格的,對於趙普這樣一位仍然心存野心,且又害怕趙光義報復的人來說,那絕對不是一個好去處。


  就在趙普一面陳奏、一面拿出的劄子的時候,趙光義向文臣班列方向不著痕迹地挑了挑眉毛,便有一位官階僅為正八品的監察御史出列,硬生生地打斷了從一品的宰相趙普的陳奏。本朝,除非加授太師、太傅、太保(正一品)的榮銜,才有可能官居正一品,然而,為了避免賞無可賞,上述榮銜決計不會輕易授予的,往往只會追贈給已經去世的功勛卓著的大臣。所以,從一品已然是位極人臣。


  「臣亦有本啟奏」,監察御史朗聲道,「侍中趙普,素蒙先皇恩寵,屢為拔擢。然普不思皇恩,僭違官禁,私販秦、隴大木,於京師治第,大興土木,非人臣之道也,臣特請陛下黜此佞人」,顯然,趙光義早料到趙普會自請隱退,但他決計不會留一個體面給他,所以在他提出致仕時,立馬暗示早有準備的監察御史截斷他的奏語。對趙光義而言,趙普是必須離開朝堂的,但不會是以榮休的方式,而必須是以一種灰溜溜的方式。


  「趙卿家,周御史所奏是真?」趙光義假意問道。


  趙普知道即使是捏造的材料,他也只能把這死耗子往嘴裡咽,趙光義無非是要噁心噁心自己,何況還是真有其事,把柄落在別人手中,且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哪有反駁的餘地,於是他放下手中笏板、奏劄,叩首道:「老臣有罪」。


  「趙卿家,你太令朕失望了,先帝屢禁私販秦、隴大木,汝身為天子輔臣,知法犯法,令人心寒啊」。趙光義一臉失望之色,倒也不是裝出來的,不過,令他「失望」的並非什麼私販秦、隴大木,而是趙普這廝,滑不溜秋的,竟知道不做任何無謂的辯解,反倒讓他無從下手、難以借題發揮了。


  趙普心知多說無益,此時唯有示弱,才可避免更多的責難,畢竟先帝新喪,只要沒有太大的把柄,趙光義也不敢對他這個前朝宰輔下狠手,以免背上「一朝天子一朝臣」、「涼薄」等罵名,這也是方才趙普為何特意說「老臣有罪」,而不說「臣有罪」的原因,一個「老」字,蘊意卻非常深厚。


  所謂樹倒猢猻散,趙普這顆參天巨木顯然已經倒定了,崇政殿內那些平日追隨他的一眾文武,此時恨不能立刻與他撇清關係,哪敢招惹禍事上身,紛紛噤聲不語,那些平日本來就與他不對付的人,此時更是樂於落井下石,紛紛奏請嚴懲。


  就在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之際,新封武功郡王的趙德昭忍不住了,準備出班為趙普辯護。作為先帝長子,一直以來,趙普對他維護有加,此時他實在做不到裝聾作啞。但趙光義又豈會將此施恩的機會留給別人,特別是趙德昭,在趙德昭剛要出聲時,他恰如其時地說道:「眾愛卿,朕以為,趙卿有罪自然該罰,但念及其多年輔助先帝的功勞、苦勞,亦不宜過於嚴懲」,頓了頓,趙光義又接著說道:「趙卿發跡於微末,擅於吏道,既有返鄉之意,不若布澤於故里吧」,趙普不是一個清流士大夫,而是一名幹吏,官吏官吏,「官」和「吏」,畢竟有著天壤之別,趙光義故意強調趙普的「吏」的出身,自然是為了折辱他。


  「趙普接旨,著爾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相州事。即日赴任,不得有誤」。


  「臣叩謝陛下隆恩」,趙普俯身拜道,他的官位一下子由「(門下)侍中」變成「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雖然名義上仍然為相,只多了一個「同」字,品秩亦仍是從一品,地位卻已有天翻地覆的變化,這一個簡簡單單的「同」字恰恰意味著「不同」,他已由「相」變成了「使相」,權柄再不復往昔了,對於一名外放官員而言,所謂「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云云,只是一個寄祿官階罷了,表面尊榮,卻無實權。不過,「判相州事」的差遣,卻是一個意外的驚喜,雖然已成明日黃花,但至少他還沒有淪為一個任人宰割的賦閑者,能握有一州之權,仍舊是好的。


  「卿嘗謂『半部《論語》治天下』,朕以為不然。聖人之言,一言一辭,皆有深意,亦有定數,豈可人為割裂。何況,僅讀《論語》,不參閱其餘,又豈能了悟夫子真意,汝此去相州,閑暇時,還須多讀些書才是」,趙光義揶揄道。


  「微臣謹記陛下垂訓」,趙普再次俯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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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相一路保重」,退朝後,就在眾人對趙普避之不及時,一位身著明黃色華服的中年男子卻向他問候道。


  「謝秦王殿下」,趙普施禮后,緩緩離去。原來是新封為秦王的趙廷美,他與趙匡胤、趙光義是同胞兄弟。


  「殿下認為趙普的政治生涯,會否就此終結?」看著趙普離去的背影,翰林學士盧多遜在旁拈鬚問道。


  「盧大人怎麼看呢?」趙廷美不答反問道。


  「下官以為,趙普沒這麼容易被擊垮,他曾一度獨相數年,豈會如此不堪一擊,今日朝堂之上,他只是故意示弱而已」,盧多遜淡淡道。本朝推行群相制,一般同時會有數名宰相(中書令、門下侍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副相(參知政事)並立,以免宰相擅權,然而,趙普卻能維持獨相狀態數年之久,而且若非晉王趙光義後來被加授為中書令,政事堂的此種獨相狀態將會延續更長時間。由此看來,趙普確實極不簡單。其中,自然有趙匡胤的信任的因素,也有他趙普剪除異己的手腕的因素。


  「孤也這麼認為」,趙廷美笑道,「此地非議事之所,你我換個地方詳談如何?」


  「嗯」,盧多遜點點頭,與趙廷美一前一後,各坐馬車,不知去哪商議什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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