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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驛道刺殺

  開封郊外百里左右,掛著「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儀仗、旗幟的隊伍在驛道上急速行走著。


  「相爺,已離開京師百許里,大公子的人馬也已在接應途中」,趙信在一輛馬車邊報告道。


  「嗯,多加小心,加速前進,儘快與宗兒匯合」,端坐車中的趙普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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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動手嗎?據探子來報,前方二十多里,似乎有一隊人馬在往這邊趕,估計是來接應趙普的,再不動手,就沒機會了」,一名黑衣人急切道。


  「可惜兄弟們最近全力在協助查探京師流言一事,咱們手上人手不夠,而且沒有後援,必須一擊即中,否則這次計劃就算是失敗了,不然,我又何須如此慎之又慎」,被稱為「將軍」者,無奈嘆息道,「不過,你說得對,再不動手,就沒機會了,若自始都未曾動手,恐怕王公公那,咱們也無法交差,唉,讓弟兄們準備吧」。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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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趙府車隊穿過一小片樹林時,突然,數十流矢,由驛道兩側飛出。頓時,便有十來名家丁、僕役中箭倒地,趙府車隊立馬一片混亂,下人們紛紛四處亂竄逃命,幾名嚇呆了的婢女則躲在車廂邊泣哭。


  近百名黑衣人從兩側殺出,砍翻幾名亂竄擋路的僕役后,直奔一輛馬車而去。他們在路上反覆確認過了,趙普就在此輛馬車上。因為,一路上,車隊的總指揮——一位武士模樣者,一直騎馬護在該車左右,而且時不時地向車裡彙報著行程。只是,這位指揮者,怎麼突然不見了,黑衣將軍心中湧起一陣狐疑,但這時也不是猶豫的時候了,兄弟們早已圍奔馬車而去。


  就在黑衣人逼近馬車十步開外時,馬車四壁突然像摺紙般,從內而外翻開,車內並無趙普,取而代之的是四組連弩手,每組兩人,一人蹲射於前,一人立射於後,頓時一陣箭雨射出,將前面數排黑衣人紛紛放倒。


  「撤」,黑衣將軍心知中計,果斷放棄行刺計劃,下令撤退。


  可惜,樹林四周又不斷有流矢飛出。不過,這次被林中暗箭射殺的,不再是趙府隨從,而是黑衣人了。顯然,黑衣人已從伏擊者,變成了被伏擊者。一瞬間,黑衣人方面便只剩下二十多人,他們護在黑衣將軍四周,試圖突圍。黑衣將軍的左肩處亦中有一箭,他忿忿道「弟兄們,往南撤,快」。


  黑衣人之所以選擇往南突圍,固然是因為南邊是開封方向,其首領猜測趙府家將們不太可能為了追殺幾名漏網刺客而遠離車隊、折返南方。另外,也是因為南方似乎防守最為薄弱,僅七八名家將而已,這也給了黑衣人突圍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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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黑衣人與南邊的七八名趙府家將混戰一團時,黑衣將軍才發現幾名家將後面站著的,竟然就是那名剛才不知所蹤的車隊總指揮。「趙信?」黑衣將軍認出了這名指揮者。


  「竟然認得我,看來你也不是什麼江湖人士吧」,趙信淡淡道,然後他抽出配劍,向對方快步迫去。趙信的劍,並非常見的軟劍,而是一柄頗為古樸、入手極沉的古銅色雙刃硬劍。劍身飾以黑銀兩色蛇形紋章,兩側鋒刃銳利無比,他之所以喜歡運劍,而非使刀,正是因為劍開兩刃,可以劈殺一人後,立刻反手再殺一人,符合他快速游刃的習慣。不一會兒,趙信便已手刃六七名黑衣人,迫至黑衣將軍身前。後者以佩刀護於胸前,正緊張地注視著他,刀鋒亦掛落著不少血跡,那是他劈殺的幾名趙府家將留下的。


  「出招吧」,趙信淡淡道。說完,他竟然用被他殺死的一名黑衣人的蒙面巾將劍刃緩緩擦拭乾凈,然後歸劍入鞘,擺明不將對方放在眼中。


  看到手下弟兄慘死,以及趙信對自己赤裸裸的輕視,黑衣將軍憤恨地舉刀劈往趙信。趙信輕輕一避,躲過此刀。就在黑衣將軍準備變招、橫刀再劈時,突然左肩一陣劇痛,原來趙信抓住了他左肩中箭處露在外面的箭尾,劇烈攪動,再用力拔出,一團骨、血,被連筋扯出。黑衣將軍頓時一陣痙攣,佩刀也抖落地上,趙信另一隻手又瞬間掐住了他的脖子,其膂力極為強勁、霸道,後者完全掙脫不了。隨著一連串喉骨斷裂的聲音,黑衣將軍感到自己雙眼所見,儘是一片血紅之色,並越來越暗,最終兩眼一黑,徹底斷了生機。


  趙信扯下他的面巾,淡淡道:「原來是你」,然後輕輕鬆手,黑衣將軍便像一隻死雞般栽落地上。最後一名仍在負隅頑抗的黑衣人看到將軍慘死,嚇得雙腿發軟,高舉自己的佩刀,跪在地上,緊張道:「饒命啊,饒命啊」。趙信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只是從他身邊走過時,順手取下其高舉的佩刀,反手一刀,其頭顱便分身而去。「每具屍體,各補三刀」,趙信下令道,然後往另一輛馬車走去。這時,死屍中爬起一名心存僥倖的裝死者,試圖逃跑,但是隨著一陣簌簌的連弩發射聲,他背部瞬間插滿了箭矢,猶如一隻刺蝟般,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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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爺,一直吊在我們附近的那幫傢伙已經被解決了」,趙信恭聲道。


  「是什麼人?」


  「領頭的是一個叫王越的翊麾校尉,是王繼恩的人」。


  「哦」,趙普應道,「先帝就是栽在這老太監手上,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投靠的趙光義,命我們留在開封的探子,多注意此人的消息」。


  「是」,趙信俯身道,「相爺,開封方面是否還會有刺殺的人馬追來?」


  「不會了,如果有幾隊人,他們絕不會拖到現在才出手。此名叫王越的校尉倒也算是個人才,挺沉得住氣的,行刺的時間、地點,拿捏都很不錯」。


  趙府的車隊,重新啟程,照常往相州方向而去,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至於王越與他的近百名黑衣刺客,則被棄之樹林,草草的就地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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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有心人推波助瀾的緣故,還是因為謠言本來就有天然的擴散性,在趙光義接受御史中丞李昌齡領銜敬呈的「應運統天睿文英武大聖至明廣孝皇帝」的尊號后,關於新皇「弒兄殺侄」的傳言,卻毫無消弭的跡象,並越來越廣為人知,成為了茶樓、勾欄里人們竊竊私語時的最佳談資。甚至,「謠言」已經逾出了京師開封府的範圍,向大宋全境擴散,大名府、應天府都先後出現了公開傳播「謠言」而被捕的市販小民,而且,竟然軍隊中也出現了相似的情況,有數名仁勇校尉、陪戎校尉便被舉報曾聚眾私議「斧聲燭影」之事,雖然只是幾名低階武官,但軍隊中出現了質疑的聲音,這本身就足以令趙光義感到一絲慌張。而且,「謠言」越來越有失去控制的趨勢,人們已經不滿足於「斧聲燭影」的真實與否,而開始細細地推敲其中的細節。例如「斧聲」到底是趙匡胤反擊時擲斧發出的,還是趙光義用斧頭親手砍殺兄長時發出的,便出現了很多的爭論。各種不同版本的「斧聲燭影」開始相互競爭,而且越是詳細、越是血腥的版本,似乎越有市場。


  在重重壓力下,趙光義感到了一絲絕望,因為他覺得自己似乎在和一個叫「謠言」的影子敵人作戰,你永遠觸碰不到它,它卻偏又無時無刻不像夢靨般纏繞著你。開寶九年十二月,趙光義終於做出了繼「尊號」之後的又一個重要決定——「改元」。於是「開寶九年」的最後二十來天,變成了「太平興國元年」的十二月,趙光義又下令,十二月以前相關文獻記載,也必須全部重寫,其中「開寶九年」某年某月的紀年,紛紛被改寫為「太平興國元年」某月。


  可惜,人是一種特別叛逆的存在,你越是逼他們忘記某件事情,例如「開寶九年」以及此年號所附隨的關於先帝趙匡胤的記憶,他們就越是懷念,越是記憶得清晰無比;你越是宣揚某件事情,例如新皇即位的合法性、「太平興國」年號所預示的美好意向,他們就越是試圖挖掘皇位更迭背後的陰謀,以及隱匿在「太平興國」美好年號背後的血腥與骯髒。


  等到趙光義終於想起刺殺趙普一事,並詢問老太監王繼恩結果時,早已是趙普平安抵達相州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當趙普在相州接到開封方面的消息——趙光義竟然自上尊號,並急不可耐地在「開寶九年」的年底將先帝紀年廢除,取而代之的,又是「太平興國」這樣一個奇特的年號,趙普不禁冷笑道:「新年號居然有四個字之多,真是新奇,又是『太平』,又是『興國』,倒蠻有意思」。在趙普依稀的記憶中,在漢武帝創建年號制度以來,似乎只有三位君主用過四個字的年號,分別是東漢光武帝劉秀的「建武中元」、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的「太平真君」以及武周武則天的「天冊萬歲」。然而,劉秀是一個朝代的開創者,拓跋燾是黃河流域大一統局面的開創者,怎麼看,趙光義都跟他們扯不上邊。看來看去,他倒只和那位篡唐自立的則天女皇有些共同點了——兩人都是謀朝篡位者,「太平興國」與「天冊萬歲」的年號,亦頗相神契,在趙普看來,兩者同樣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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