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孤雲亭
夜色籠罩下,兩道黑影穿梭于山間小道,前面那人健步如飛,後面跟著的那位則明顯略感吃不消了,終於扶著一個樹木抱怨道:「公子,這麼晚了,我倆跑這都梁山來幹嘛呀?」原來是種師成這傢伙,被稱為「公子」者,自然是趙德芳了。
種師成上次負傷還未徹底恢復,所以攀爬這崎嶇的山路還真有點吃勁。白居易曾賦詩讚楚州乃:「淮水東南第一州」,其中這都梁山算是一景,才登至半山腰,但淮水已然盡收眼底。當然,此時已然入夜,所以種師成他們看到的,只是一些稀稀疏疏的燈火,勉強大致勾勒出楚州的範圍而已。在大宋朝,像開封那樣徹夜燭火不熄、車水馬龍的城市,畢竟也是不多見的,江南號稱繁華,但也僅有金陵、杭州兩城,差堪比擬。
「怎麼,吃不消了?」趙德芳笑道,他其實將種師成叫來,也有讓他登山,順暢經脈、調整真氣的意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麼非要來楚州嗎,今夜,你就會知道答案」。
「哦」,種師成頓時感到充滿興趣,雖然趙德芳當初說了一些來楚州的原因,什麼陸路不安全啥的,但終歸是沒有說服他的,他趕緊睜著眼睛盯著自家公子。
正在種師成盯著趙德芳,等待他給出答案時,卻聽見對方哈哈一笑——「想知道答案,就趕緊跟上吧」,笑聲翩然遠去,趙德芳竟然絲毫沒有等他的意思,繼續爬山而去。種師成唉嘆一聲,只好趕緊尾隨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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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種師成氣喘吁吁道,「你終於停下來了,是不是快到了?」眼前出現了一個岔路口,一條山路是直抵山頂的,另一條小徑則似乎是轉而從另一側下山的別道。種師成看看這渺無人跡的岔路口,暗道:看來不爬到頂峰,公子你是不會罷休了。
「師成,快點跟上吧,等你好久了」,趙德芳說道,「待會你不要說話,另外,記住,今天的事情不要透露給任何人知道」。
「公子,放心我不會告訴老錢、袁毅的」。
「我說的是不要告訴任何人」,趙德芳皺了皺眉頭,猶疑了一下,還是補充重述道,「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暫時不要告訴任何人」,他把「任何人」三字咬得極重。
種師成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沉聲道:「好,公子,我記住了」。
「但願是我多想了,不說了,繼續走吧」。一個縱身,趙德芳又迅速離去,彷彿有使不完的氣力。自從跟著毗伽闕學習了其步法后,他身手敏捷了不知道多少,而且毗伽闕還傳授了一套調息、吐納的方法,讓他真氣有種綿綿不絕的感覺,隨著幾場惡戰下來,他不僅沒有身疲力竭的倦怠感,反而越來越覺得毗伽闕傳授的東西得到了更好的圓融。以前總是需要刻意而為的步法、刀法、吐納,現在似乎都是渾然天成、自然為之,斧鑿、模仿的痕迹越來越少了。
看著趙德芳遠去的背影,種師成心中剛剛湧起的那一絲不安、沮喪,瞬間消逝,自家公子越來越厲害了,或許也越來越成熟了,無論如何,自己應該相信他的判斷,永遠支持他,頓了一頓,緩口氣,他也趕緊追步而去,同時心中暗罵一句:該死的毗伽闕,你就不能把步法好歹也教給我一點啊。
種師成不知道的是,其實毗伽闕不教給他,一方面固然是自己的秘法,不能隨意外傳,否則一傳二,二傳三,三傳無窮,那還保密個屁啊;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種師成並不具備學成此種步法的基礎,種師成真氣很渾厚,刀法也極有造詣,但已進入了某種瓶頸狀態,可塑性並不強,作為一名傑出戰將,種師成已經綽綽有餘,但想成為一名絕世高手,他恐怕並無此種機緣。
如果冒然透露給他步法精髓,其實意義不大,反而將秘法泄密的可能性增加了不少,所以他再三強調不許趙德芳將其傳授的東西外泄任何一點點。而趙德芳,則早被毗伽闕看中,在汴河船上時,其實他就動心想將趙德芳收為傳藝人。不過,一時尚未下定決心而已,畢竟他曾承諾過趙光義取其父子性命。
在古廟中,他最終決定授藝,表面上看似無奈,其實也是順水推舟的事情。像趙德芳這麼適合的傳人是極難覓得的。首先他極有武學天賦,另一方面趙匡胤曾遍請名家指點,讓他沒有拘泥於哪門哪派,而是博取眾長,不僅打下了堅實的根基,而且還留下了無限的可能性。
腹誹了毗伽闕一番后,種師成還是趕緊跟在自己公子後頭,心中同時還在嘀咕:怎麼又下山了?如果是在山的另一側,剛才直接從那一邊上山不就得了,這樣上上下下的,公子啊,你是真不怕折騰啊。原來趙德芳在岔路口,沒有沿著上山的山路,而是選擇了下山的那條小徑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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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個破敗不堪的孤亭前,種師成順著立定於亭前的趙德芳的目光望去,便望見幾個以漢隸寫成的大字——「孤雲亭」。雲,大半夜的,倒是沒看到什麼,這亭子,獨立群山之間,倒還真是挺孤傲的。
種師成不知道趙德芳在想什麼,也沒打擾。過了片刻,趙德芳終於出聲,高聲道:「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種師成聞聲愣了一下,咋還做起詩來了呢?突然間,卻從風中真的聽到了幾響鼓聲,接著便不知從哪裡閃出五道人影,出現在亭中。種師成不知是友是敵,趕緊握緊腰間佩刀。
「貴客前來,有何見教?」那亭中人齊齊作揖,並由中間一人開口問道。
見到有人前來,而且正如父皇所說的那樣,只要高聲念出楊炯那首《從軍行》的下半闕,便有人來亭中確認身份。看來,雖然開封已然變天,但楚州的都梁山並未受到波及,趙光義應該壓根就不知道這孤雲亭的存在。
略一回神,趙德芳從袖中取出一方玲瓏的銅質獸符,高舉頭頂,道:「奉上諭,接管孤勇軍,五校尉還不接旨?」
五人相互望望,先是露出一絲喜色,但瞬間又斂去,並無立刻接旨的意思。
「怎麼?不認這方獸符了?」
「非是不認這獸符了,而是要看看這獸符的來歷」,五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后,仍然是中間那人開口道,「是『先帝』讓你來的,還是『今上』讓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