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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絕唱

  侯野棠這一晚睡的非常深。其實他只要躺下,睡的都挺深。但昨晚睡的不是一般的深,一個夢貌似都沒做,甚至一個身都沒翻。醒來的時候,都覺得自己好像凝固了一樣。獃獃的坐在床上發愣。


  這時,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響了好一會,侯野棠才遲鈍的去拿手機。電話是村裡大隊書記打過來的,他告訴侯野棠,瞎叔快不行了。


  侯野棠的天,塌了。


  當侯野棠趕回去的時候,瞎叔已經閉上了雙眼。


  瞎叔身體一直不太好,但因為一直惦念著侯野棠,一口氣撐著拄著根瞎棍數日子過。現在侯野棠終於可以讓他放心了,那口氣也就鬆了。


  侯野棠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然後把房門從屋子裡面鎖上了。他給躺在炕上的瞎叔重新掖了掖被角,捋了捋頭髮。然後自己也躺下來,就躺在瞎叔的身邊。他用水在炕桌上畫了幾次水印都不太準確,不知道畫了多少次,他終於看到了白光生起。


  他回到了上次回鄉之後的那段日子,他花費巨資讓服務公司找來所有能找到的最好的醫生為瞎叔做最權威的會診和醫療調理。但不管怎樣努力,他都無法改變瞎叔在那一天閉眼。


  他又試圖想盡一切辦法把焦裕錄和女兒團聚的日期提前,這樣他就可以趕在瞎叔閉眼前回到他的身邊,讓他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親人能最後看他一眼。但即便如此,他都無力改變。


  他開始瘋狂的研究小木奩,研究神分線,他甚至給小木奩跪下,給蒼天磕頭磕的頭破血流,為的,只是讓他能有一絲絲機會把遺憾的過去做一點點改變。哪怕讓他折壽十年三十年,哪怕是明天。


  最終,侯野棠只能虛脫無力的回到了上次回鄉離別前的那一晚。


  瞎叔正在拉著二胡,侯野棠為了逗瞎叔笑,就唱起了他那段兒最拿手的《王二姐思夫》。


  還是唱到那句「上天抓住月下老兒,抓住你的鬍子把嘴巴子扇」的時候,侯野棠那妖孽怨婦一樣的唱腔把瞎叔逗樂了。


  侯野棠看瞎叔樂的開心,就又學唱了一遍,可當這次唱到最後那句的時候,忽然嗓子一哽,唱不下去了。侯野棠趕快跑到屋外喝了一大瓢涼涼的井水。


  這一夜,侯野棠能感覺到,瞎叔摸索著給他掖了好幾次被子。生怕有一絲涼風鑽進去。侯野棠被嚴嚴實實的裹在被子里,就像一隻長長的粽子。


  第二天一大早,侯野棠依舊是跟著瞎叔去給他娘上墳。這次侯野棠很聽話,親自跪在他娘的墳前給他娘燒紙錢。瞎叔很欣慰,欣慰的就好像看著自己那孝順的兒子。


  回來后,還是侯野棠給瞎叔做了一鍋亂燉。叔侄倆就著一鍋亂燉美美的喝了幾盅。侯野棠磨磨蹭蹭的還想繼續陪瞎叔喝,被瞎叔止住了,說,別讓接你的車等急了。趁著太陽沒落山進城,意頭好。侯野棠就說,最後一盅!最後一盅!最後又喝了一瓶。


  在攙著瞎叔走到村頭的時候,侯野棠擔心風硬,就勸瞎叔早點回吧。然後他轉身往車邊走。


  回頭的時候,他看到瞎叔依舊那樣拄著一根棍子站在那裡。此時,一陣風吹過,把瘦弱的瞎叔吹的空空蕩蕩的。侯野棠終於忍不住跑了回去,跪在瞎叔的腳下,雙臂緊緊的摟住瞎叔的腿嚎啕大哭。


  侯野棠知道,這一去,將是生死永別。此刻,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這輩子最至親的瞎叔走了,他再次成了一個孤兒,一個被親生母親遺棄的孤兒,一個受盡世間白眼的孤兒,一個生下來就顯得很多餘的孤兒。此刻,他忽然好想看看紅姐。


  睜開眼睛的時候,侯野棠看到了那熟悉依舊的紅姐。他像個孩子一樣張開雙臂,虛弱疲憊的抱住了紅姐。抱著抱著,兩隻手慢慢的在紅姐的後背滑落。侯野棠意識模糊的昏迷了過去。


  田二的身體垮了。就算劉太醫也束手無策。


  此時的紅姐和田二已經搬回了徐家屯的那個小院子。紅姐覺得,在這裡,他和田二過的最舒心,笑的最踏實。


  當侯野棠模模糊糊再次醒來的時候,紅姐求侯野棠一件事,她求侯野棠幫幫田二,不要什麼大富大貴,只要能讓田二繼續活下去。可侯野棠痛心的無能為力。他做了無數次絕望的努力,但還是像過去做過的無數次努力一樣,他眼睜睜的看著一切在他手中漸漸滑去。


  這時紅姐記起了什麼,她告訴侯野棠,就在田二最後一次意識清醒的時候,讓紅姐給侯老仙捎一句話。田二說,他有件事要請侯老仙幫忙,他說,要托他幫忙的這件事,就在老火神爺廟裡。


  侯野棠就想起了當初有一次穿越過來,看到田二偷偷摸摸的在老火神爺廟裡給自己和紅姐供長生牌位。也許田二要請幫忙的這件事跟那次有關。


  侯野棠就讓紅姐叫了趙府的馬車,載著他來到老火神爺廟。


  虛弱的侯野棠在紅姐的攙扶下來到了地藏殿的佛台下。他找到了那天田二供的那個長生牌位。當他把那個牌位拿在手裡的時候,發現就在牌位的背後貼著一封信。一封田二早已經準備好的信。


  信紙展開,信中寫著:

  吾兄老仙,汝弟田二致歉!弟近來身體倍覺日衰,恐不能日久並肩。弟自幼被先生算準,福薄命短。本該於十年前撒手人世,未想又苟活十載。偷得浮生多十載,弟倍感幸運。雖福薄苦短,但能與紅姐相守日夜,弟美滿知足。弟走後,惟有一事掛牽。務請吾兄老仙完我這一最後心愿,切望吾兄留步浮塵,與紅姐相偕一生。


  吾兄在上,汝弟田二拜辭。


  一滴熱淚,染濕信紙。


  侯野棠不忍心佔據田二生命最後一刻,他要把田二最後這一點點生命的餘溫,還給他的紅姐。他無法挽留和改變這一切,就像他無法挽留他的至親瞎叔一樣。他所能做的,只能是悄悄的離去。


  七天後,當侯野棠再次回到光緒乙未的時候,無論如何都無法穿越時代了。他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在焦急忐忑中試了無數次,當終於過來的時候。侯野棠發現這次的身體已經不是田二。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新郎官,披紅挂彩的騎在馬上,正要去迎娶新娘。


  侯野棠急鞭催馬,向徐家屯絕塵而去。


  當他終於來到那座熟悉的小院的時候,這裡再也沒有一絲往日那熟悉的生機。


  侯野棠被村裡的一位老嬸子帶到山坡上,那裡剛剛添了兩座並排的新墳。一個刻著夫君田二畝,一個刻著娘子徐滿紅。


  老嬸子說,田二一走,紅姐就開始不吃不喝了。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紅姐託了老嬸子一件事,她說,這世上她已經沒什麼親人了。要走前,她還有一件事情放不下。如果將來有人來看她,就請老嬸子把一樣東西轉交給他。那是一支纏著紅繩的舊木簪。


  山坡上,侯野棠仰頭對空,一聲悲號,響徹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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