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鐘鳴鼎
那鬼口中的「生」字一落地,莫舒泰積聚良久的冷汗終於能如願唰地一聲通通涌了出來,臉色煞白,后怕自己好幾次都險些淪落成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倒不想想我國國情本來就不得超生,那是計生辦的業務範圍。
一時接收了太多的信息量,莫舒泰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剛理清了思緒要說,結果被門外一陣吵耳的爭執聲打斷了思路。
『恩?你這倒霉鬼竟然還有人來探望?』那鬼不像調侃,臉色嚴肅地說出這麼一句讓莫舒泰難堪的話。在不到一小時的對話里,那鬼單憑一張損嘴就給了莫舒泰三次會心一擊,可見人鬼的確殊途,大家價值觀連維度都不同,實在無法愉快地聊天。想來以往那些宣揚人鬼戀情的編劇導演,要麼沒見過鬼,要麼沒談過戀愛。
「你們憑什麼不讓我探望自己的同學?他又沒犯法!」
「我不管你是他同學還是他基友,現在他是受警方保護的重要證人,不是你說見就能見的!」
「你們這樣可太過分了!」
「哎!吵什麼吵!這裡是醫院不是菜市場!」
外出買宵夜回來的陳樹剛從電梯口折出,就聽到了莫舒泰病房門口吵耳的爭執聲,連忙大踏步地往回趕,結果發現惹事的是一對看著與莫舒泰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女,一時氣不打一處來,喝道:「你們兩個半大娃娃把這裡當什麼,把警方當什麼啦?!啊?!你們兩個也是!跟兩個小屁孩吵個什麼!」
「組長!我們兩個好聲好氣勸他們回家的時候他們硬是不聽,我們一時氣急才。。」
「行啦行啦。」陳樹連忙擺手打斷了下屬的辯解,看向了那對年輕男女。只見那男生跟自己差不多高,劍眉星目,俊朗的五官當中透著一股傲氣,雖然他衣著樸素,陳樹卻一眼瞥見男生手腕上的銀鏈,那銀鏈粗不及指,雕花古樸,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有些年份的東西,陳樹卻更加清楚這物件的來歷——那是桂城拍賣會中以百萬天價被拍走的民國遺物,據傳這件銀飾能被拍出如此高價,是因其背後有著複雜的歷史淵源。當然,陳樹對這故事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這男孩非富即貴,不清楚自己是否得罪得起。
略一沉吟,陳樹心想這種顯貴家庭出身的人理應不會對莫舒泰這種窮鬼有所圖謀,既然如此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放他倆進去罷了。剛想開口放行,陳樹才看清了與那富二代同行的女孩的長相,不大的臉龐基本都被濃艷的化妝品佔滿了。陳樹這種標準的直男也分辨不出她的雙眼皮是割的還是貼的、瞳孔這麼大是長的還是戴的,只覺得這是標準的傍大款面相,估計是這富二代小子的女朋友。
陳樹無心對富二代的審美取向多做評判,開口說:「你們大晚上來一趟看同學也不容易,我就網開一面放你們進去,但我和我的下屬會站在你們旁邊監聽你們全部的對話,希望你們能體諒我們的難處。」
「這還差不多。」得了陳樹的讓步,那濃艷的女孩擺出一副倨傲神色,仍在喋喋不休,男孩倒十分懂得分寸,向陳樹點頭致謝后,打斷了女孩的嘮叨,拉著她輕手輕腳地入了病房。莫舒泰見到來人倒沒有十分意外,只是神色之間有點尷尬。
「你沒事吧舒泰?」男孩看見莫舒泰沒有像自己想象中那般被繃帶裹成一個繭,心中的石頭頓時放下了一些,言辭中的關切溢於言表,連他濃妝艷抹的女伴都不禁吃起醋來,哼出一聲,譏諷道:「我早說過了,窮鬼都命硬得很,哪那麼容易出事啊。」
「你住嘴!舒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准你這麼說他!」
男孩這句狠話幾乎是從鼻腔中蹦出來的,惱怒的味道濃郁得可以當作烹調的佐料。濃妝女顯然沒想到男孩會有如此反應,更沒想到男孩會在莫舒泰和陌生警察的面前這麼不給自己面子,惱羞成怒,扯開嗓子罵道:「你竟然為了這個死窮鬼凶我?!鐘鳴鼎!你有種!」
「啪!」重重的關門聲迴響在寂靜的病房之中,陳樹頗為意外,他原以為傍大款的人都會百依百順,沒想到這濃妝女性子竟然這麼烈,一言不合就甩門而去,更意外的是那叫鐘鳴鼎的男孩似乎毫不在意,還是一心一意地關心著莫舒泰的情況。
形婚?哦不,形戀?陳樹一瞬間想到這麼一個流行詞,不禁認真地猜測起莫鍾兩人的關係。
「鳴鼎。。你何必搞到這麼尷尬呢?」莫舒泰苦笑一聲,心想自己這個富二代朋友對自己實在是夠重情重義,也不知道一窮二白也沒什麼出眾之處的自己何德何能能得他如此青眼。
「沒關係,這種拜金女跑了也沒什麼可惜的。我一聽說你入院了就連忙趕過來,來的太倉促了也沒買什麼東西,你餓不餓,要不要我買點東西給你吃?」
「不不不,不用了。」莫舒泰連連搖頭,笑說:「我吃過了,醫院的伙食還不錯。」
見莫舒泰言畢,眼神卻在四處遊離,似乎在躊躇些什麼。鐘鳴鼎心裡奇怪,但不開口追問,只等莫舒泰開口。
「那個,鳴鼎。。你借給我的學費住宿費,我都給。。都給搞丟了。。」
鐘鳴鼎聞言不怒反笑,爽朗的哈哈聲讓莫舒泰為之一愣,以為物極必反,鐘鳴鼎是怒極反笑,誰想他輕輕拍了拍莫舒泰的肩膀,說道:「什麼啊原來是這個,放心吧你學費住宿費我早就幫你交了而且一交四年,畢業之前你都沒有什麼好擔憂的啦。那些錢我名義上說是借給你的學費,其實是怕用其他理由借你你不會收,就找了個由頭給你筆錢讓你危機的時候能解燃眉之急的啦。」
鐘鳴鼎說罷回頭望了陳樹一眼,扭過頭來止住了莫舒泰的發愣,道:「今天說話不方便,我就早點離開了,來的時候我給你帶了一套衣服,到你準備出院的時候可以穿。」
「哎等下等下,你還帶了東西來,為了安全起見我要先檢查一下。」
陳樹連忙摁住了鐘鳴鼎的手,奪過他拎著的袋子,細細翻查了一次,才不大樂意地將其還給了鐘鳴鼎。鐘鳴鼎對陳樹這番舉動倒毫不在意,親手將衣物都遞到了莫舒泰的手上之後,又細細叮囑了幾句,要求莫舒泰出院的時候聯繫他讓他來接,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離開了。
待陳樹尾隨鐘鳴鼎的腳步出了房間把房門帶上之後,那鬼才重新出現在莫舒泰的眼前,揶揄道:『沒看出來你小子憑這姿色都能傍大款啊。』
莫舒泰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說:「鳴鼎是個很善良的人,你別胡說。」
『嘖。善良歸善良,但你這朋友看起來比你霉氣還重啊。』
「什麼?」
『我說也不知道是你掃把星還是你朋友本來就命中有一劫,印堂上的黑氣重得我都看不清他的面目了,怕是這劫當即就會應了。嘖嘖,這就是所謂的好人沒好報么。』
莫舒泰「唰」地一聲翻身下床,痛的險些叫出了聲來,卻硬是咬著牙關把哀嚎從毛孔中逼了出去,滿房間四處翻找著什麼。
『喂,你在幹嘛?』
「我在找我手機!!!啊!!!」
莫舒泰急的低喝起來,瘋狂地搔著自己雜草一般的頭髮,「該死!!!這破手機怎麼不見了!!!」
『噗,你該不會想提醒你那朋友吧?別費勁了,你就是提醒了他他該應的劫還是得應,就好像你們活人就算看了天氣預報該淋的雨一樣得淋,懂吧?』
「你閉嘴!」莫舒泰在床邊躑躅一陣,突然靈機一動,趴到窗檯往下探去。
一、二、三、四,四樓,行!
莫舒泰狠下決心,立刻抽出鐘鳴鼎帶來的衣物更換起來,因為腿部的燒傷尚未痊癒,他更衣的過程難免磕磕絆絆,時不時還痛得咬牙切齒一陣。光是換上一件短袖長褲把鞋帶系好,莫舒泰就花了近半個小時。那鬼在旁看得莫名其妙,正狐疑著,卻見穿戴整齊的莫舒泰一把竄出了窗戶。
『靠!又想尋死嗎!』
「啊!!疼疼疼疼疼疼。。」
莫舒泰把眼角擠出的淚光硬是逼了回去,腿部的痛楚像是蠱蟲一般爬遍了他全身上下,令他如在憋尿一般微微顫抖起來。爬在室外管道上,莫舒泰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忍著痛苦一下一下地往下爬去。飄到窗外看清了莫舒泰舉動的那鬼恍然大悟,笑說:『小子,你不會想著拖著這兩條腿去救你的朋友吧?哈哈哈哈,別一不小心把你自己也給搭進去了。』
「你閉嘴!!!!!」莫舒泰的語句已經是從牙縫之間被推出,儘管他在劇痛之中還要抽空回嘴略有矯情的嫌疑。
短短四層樓的垂直距離,有著豐富爬樓經驗的莫舒泰,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攀爬竟然如此的費力,甚至比他第一次涉足這種樑上功夫的時候還要艱難。只是現在時間緊迫,好不容易才落到地上的莫舒泰沒機會發表感慨,稍微緩了一緩,就急急拔腿往醫院外走去。
『厲害啊小子,兩條腿都傷了竟然還能爬下四樓。』
「不然你以為我平時是怎麼躲房東債主的。」莫舒泰左腿傷勢較輕,挪動身子時一瘸一拐,遠遠看去還以為他的右腿是被倒拖著的一根大棒抑或重劍。這個有著騎士剪影的殘疾人沿著幾條較為昏暗的小道,終於去到了與醫院相臨的街道,抬手截停了一部紅皮的士,拉開門就鑽了進去,向司機喊道:「臨島別墅區c區13棟!快!」
——
鐘鳴鼎孤身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家中,也不開燈,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爬上樓梯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雖說顛簸了半夜,但鐘鳴鼎是個定期健身的人,身上本不應出現的異樣疲乏感,讓此刻的他說不出的難受,猜測是不是前兩晚熬夜導致的後遺症。剛摸到自己房內,鐘鳴鼎感覺全身乏力,便決定放棄洗漱換衣,一把摔到了自己的席夢思床墊上,不消半分鐘便進入了夢鄉。
「滴答。滴答。滴答。」
「dang!」
時針像是踏正步一般穩穩地踩到了12點的線上,鏗鏘的鐘聲厚重綿長,回蕩在鍾家豪華寬敞的宅邸之中,敲在木質地板上、敲在雕花扶手上、敲在一個個價值不菲帶有認證證書的古董上,響起一片丁零噹啷的迴響,像是為著未知的什麼,在這個無風無月的夜晚,敲響了短促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