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五官王和魚鰓
『鬼差三不管,是哪三不管?』
老叟盤坐船頭,放眼冥海,一手垂著釣竿,另一手收在腹前,悠悠然地向兩腿懸在船外坐在它身旁的莫舒泰道。
『?』
聽不見莫舒泰的回答,老叟還道他是忘了一二才不敢吱聲,眉頭一皺,開口再問:『小子!快回答老夫,鬼差有哪三不管?——記得哪一條就說那一條!』
「啊。。。。。。眼不見不管、閻王殿不究不管、無利可圖不管。」
『很好。』老叟輕輕頷首,誇讚道:『經過剛剛一事,你對這三不管應該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切記,鬼差這行事準則對你今後行事方便將是大大的助益,地府兇險,懂得利用鬼差的稟性,無異於多了一道護身符。』
又是一陣沉默,老叟沒想到自己語重心長一番,竟連一個敷衍的「我知道了」都沒有得到,尷尬得連連『咳咳』乾咳幾聲,這才轉過頭去看莫舒泰到底在幹什麼,卻見他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手中攥緊的公魂身份牌,目光卻有飄忽,神色中有幾分不安、又夾雜著幾分痛苦,不禁滿心欣慰,頓時湧上心頭的長者慈愛片刻便化作行動,老叟那飽含肯定之意的大手就往莫舒泰頭頂伸去,語氣輕柔的撫慰話語也擠到嘴邊——
「哇!!!!我靠。。。。。。這口血可憋死我了。。。。。。」
莫舒泰上半身前傾,猛地往幽幽冥海吐出一大口暗紅的鮮血,一嘴淋漓混胡了他接下來的幾句牢騷,只聽得一陣滿是怨氣的嘰里呱啦從他鮮紅的牙縫之中擠出。當莫舒泰將最後幾口血吐凈、帶著滴紅的嘴角回過頭來時,恰好看見老叟伸到一半的大手,和它面上由和藹和無奈兩種表情相碰撞堆出的一臉不倫不類的尷尬神色,心中奇怪:這老頭又怎麼了?便張著自己的血盆大口笑嘻嘻地問:「老爺子,您這是怎麼啦???要給我隔空傳功???」
『咳咳。』老叟將伸出的手收回捏起懸在嘴邊又是幾聲乾咳,硬生生地將自己方才的尷尬一筆帶過,爾後探了探身側的一個小竹簍,取出一個和先前交代莫舒泰喝下的竹筒無異的竹筒來,遞於他催促喝下。莫舒泰這次毫不猶豫地接過,也不客氣,嘻嘻一笑便仰頭一飲而盡,末了還意猶未盡地吧唧吧唧嘴,便嚼著爽脆的竹筒,便帶著滿口「卡啦卡啦」閑話道:『看來穿鬼門對魂魄的副作用真的很強啊,直到現在我都還會時不時地想吐血。』
『這小子,都說了幾次了,這不是——』
「不是血,是靈魂的精華,尋常損傷根本不會流出,唯有靈體核心受創才會自七竅流逝。我記得,但看起來像血,叫起來就順嘴嘛。話說老爺子,光喝這個真的靠得住嗎?我該不會出師未捷身先——嗯也不對,我現在本來就半死不活的。」
老叟白了莫舒泰一眼,心中罵著他小子有眼不識金,不知道自己這一喝就是一個普通公魂一年(地府年)的收入,滿是沒好氣地回答說:『你小子先前一會不是還不怕灰飛煙滅嗎?怎麼現在又擔心起自己來了?』
「答應了老爺子你要逃出地府了,不想辜負您一番苦心嘛。」
『混賬。』老叟笑呵呵地給了莫舒泰前額一下生薑拐子,莫舒泰也笑呵呵地受了,一腳曲起踩在船舷上,上半身倚在其上,又獃獃地看起手中的身份牌來,若有所思。
『怎麼,在擔心那個新鬼的下場?後悔了?』
「後悔倒談不上,愧疚還是有點。」莫舒泰嘴角一歪,如實答道,「只不過吧,看那新鬼樂悠悠的樣子,想來生前應該過得挺開心——他如果知道搶它的是我這樣的倒霉鬼,應該能釋懷吧。再者,您不是說了嘛,搶身份牌這種事在地府是司空見慣,它那麼呆,早晚都得把這牌子丟了,還不如便宜便宜我這尊泥菩薩。」莫舒泰眼神深處閃爍著的情緒全不似表情和口吻輕鬆,老叟全都看在眼裡,無聲一笑,附和道:『你能這麼想也不是壞事,地府弱肉強食——這一課所有鬼都早晚得上。況且,說不準那新鬼能吉人天相——雖然它已經不是人了——躲掉被逼急了的鬼差當入侵者交差呢。』
——
『秦廣王這老匹夫是什麼意思?竟然特意傳信來囑咐本王不要魯莽判罪?它終日閑雲野鶴當自己的挂名閻王,自己糊塗,難不成認為本王也已經糊塗到如它一般,會看不出那個被鬼差遞上來噤若寒蟬的鬼仔不過是初來乍到的新丁?!混賬!!混賬!!』
五官王雙手將手中書函撕得粉碎,仍是怒不可遏,一陣接二連三的狂暴拍桌聲像是死亡金屬樂鬼哭狼嚎的沉重鼓點,只驚得座前眾鬼差都顫顫巍巍地抬不起頭來,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便又觸犯正在火頭上的五官王,火上澆油,平白招來無妄之災。
『來人啊!!!』
五官王一聲令下,眾鬼差卻躊躇不前,各自在佝僂著的背脊底下交換著目光和嘴角,最後一名資歷較淺的小輩實在經受不住前輩的這番懦弱,又怕再無回應真會惹得座上閻王盛怒,連忙出列,恭敬作揖,應道:『在!』
『你領本王手諭,將那糊塗新鬼提出,押解枉死城掛個索命的虛銜!然後著陰路主管,待下一次鬆些的新鬼報道時空一個名額出來著那糊塗蟲補上!』
『領命!』
將要緊的差事通通下達之後,五官王大手一拂,便驅去眾鬼差。待到寬闊的大殿內連眾鬼差離去的雜音都不曾餘下,五官王只頓了一頓,便長身而立,斂袖退入內殿,甫一推開內書房那扇古樸大氣的雙葉木雕大門,一個熟悉的鬼影就闖入它的一雙如電怒目中。
『何事?』五官王毫不訝異,眉梢中反倒對這不速之客透出一股期待。
『稟王爺,末將有要事上報。』
魚鰓似是遺忘了陰帥無需行跪禮的權利,單膝跪地,彎成標準九十度直角的雙腿一前一後,恰好夾成半個萬字元,恭謹得好似乍入軍中蒙恩得見主上的新丁。
『鳥嘴擬憑人界入侵者一事為由,杯葛牛馬二帥,以求獨大。』
『哼!』五官王冷笑一聲,右手撫著頜下長須,臉上不見陰、不見晴,卻似掛著一個蓄勢待發的偌大雷霆,轟隆轟隆,不絕地透著低沉的悶響——一個驚天動地的狂風暴雨,隱然就要在地府這個昏暗的四房匣子當中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