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夜談(上)
「咳咳。。。。。。」莫舒泰側卧在床板上,僵得像是一隻剛從冷庫中取出的冰鮮雞,百般不自在底下,不得已刻意大聲地乾咳幾下,只是儘管他面朝牆壁,依舊能感受到身後一臂之隔的另一床被鋪上頭那道炙熱的目光絲毫不為所動,依舊是不言不語地死死燒著他的後背。
「那個,漂亮姐姐啊,雖然我們是鬼,但也是要睡覺的,你要知道。。。。。。」
『靈魂的存在形式初期相對不穩定,過度消耗會加速它的潰散,需要注意修鍊和休息——如果你沒對我撒謊,那這些東西應該是我比你熟得多。』
「那你幹嘛還不睡——難道你還在懷疑我嗎?」
『對。』
雖然莫舒泰早猜到小橋流水多半還在懷疑他,但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個乾脆的答覆,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是好,好在小橋流水話音未落又續上了話。
『不過我不是在監視你——沒必要,你出不去,恐怕目前也對我構不成什麼威脅。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莫舒泰不想接話,實際上他也無從接話,心想在走廊里小橋流水表現出的敵意中帶著的更多不是殘忍、反倒像是驚訝,自己何苦多討無趣,還是少滋生瓜葛,以免多說多錯——再者,小橋流水說得確有道理,現在他們身處惡鬼事務局,小橋流水沒必要監視他,他也沒必要去忌憚小橋流水——雙贏。
一念及此,莫舒泰身上的僵硬便通通化開,一股春來冰化河水潺潺的暖意順著頭頂往四肢灌去,使他如墜雲霧之中,飄飄然、不分南北——這是靈魂即將入睡的徵兆。
雲、天、山、河、花、草、馬小。。。。。。
『你說你是被捲入鬼門來到地府的,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去到鬼門的核心區域?』
唉。。。。。。
莫舒泰從半夢半醒的快意之中被小橋流水突如其來的詰問生硬扯出,滿是不快地喘著粗氣,緘默一陣,才不幹不脆地從床板上直起身子,也不面對著小橋流水,身靠枕頭盤腿而坐,想了一想,將自己在鬼門開的那段時間裡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說與小橋流水聽。
『就這樣?』
莫舒泰徐徐說完,還想著靜默一陣,好留出白來讓小橋流水梳理下信息,卻沒想到她不假思索便拋出反問,砸得莫舒泰一愣,扭過頭來看著小橋流水夾滿狐疑和不信任的眉頭,獃獃回了一句「就、就這樣啊」,滿腦空白,緊張尷尬的氣氛開始在兩張狹窄床板之間更為狹窄的夾縫裡頭蔓延。
這怪不得小橋流水,畢竟莫舒泰所說儘是他怎麼被鬼追、怎麼被陳樹追、怎麼急著要找相熟的術者求助(他從小橋流水的言談之中推斷她也是個術者,但不想起馬小玲說過世家和其他階層術者不和,因此沒有提她的名字)、然後怎麼中了一槍墜樓,然後就沒了,絲毫沒有提到任何跟他被捲入鬼門扯得上關聯的線索,甚至根據莫舒泰所說,他都還沒有親眼看見鬼門,中槍時莫舒泰身處的位置估摸著也跟鬼門有個幾十米的距離——這完全說不通。
但這也怪不得莫舒泰,因為他除了隱瞞馬小玲的身份,已然講述了他已知事實的全部,對於最關鍵的,他怎麼被捲入鬼門的部分,實際上他也十分希望能夠搞個明白。
「說起來。」莫舒泰本來想要避之則吉,但見小橋流水一日對自己放下疑心之前,自己怕是一日得不了安寧了,而他又沒有什麼能夠說服她的證據——混賬,我為什麼要說服她?我又沒有做錯事——心頭一橫,扳直腰板面對著小橋流水,反客為主地問道:「你為什麼這麼關心鬼門的事?還有你是怎麼。。。。。。」咽了口口水,莫舒泰還是不忍心將「死」字說出口,眼珠一轉,委婉道:「怎麼來到地府的?」
小橋流水顯然是沒想到這個一直畏畏縮縮的活鬼竟然敢****自己,下意識地瞪他一眼,發覺他神色之中閃爍著幾許不忿,一時不禁揣度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他了。
『我是個術者。』小橋流水身子往後挪了挪靠到堆在牆邊的枕頭被褥上,修長的雙腿微曲著疊在一起,點在床板上的如玉腳趾不時抖動一下,好似蟄伏在風雪之中顫抖著的白兔。
此情此景香艷如此,縱是靈魂狀態下不能激活某些部位的功能,莫舒泰心中依舊情不自禁地泛起一陣興奮熱潮,這時他才想起,老叟告訴他鬼魂無法交合,故而不用太顧及男女之防,但又曾告訴他俊顏美貌在地府可是不俗的本錢,這不是自相矛盾么?一時想得出神,錯過了小橋流水娓娓道來的頭幾句。
「啊、啊?你說什麼?」
小橋流水知道莫舒泰莫名出神了,不悅地顰眉一瞪,怒意點綴在她本就冷艷的眉目之間,反倒添了几絲鮮活,惹得莫舒泰看得又愣上一愣,心中潮熱像圓月底下的錢塘江一般澎湃。
「你說你參加了、參加了。。。。。。」
『鬼門之戰,我參加了鬼門關閉后的鬼門之戰。』
提起自己死前的往事,小橋流水雙目低垂、難得地露出了蕭瑟神色,顯然已是無心去計較莫舒泰的走神與否,但見她那像是用一筆餘墨撇出的薄唇翕動,再張口時,口齒之間滿盈的,既不是雙眸中的蕭瑟,又不是以往口吻的冰冷。
『我是戰死的。』
自豪、不甘。
莫舒泰從這五個字中聽出了很多,但能夠言表的,只有這麼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