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秦廣王
牛頭這聲呼喝含怒而哀,其中真切隨聲浪擴散四周,聞者無不為之觸動,只是任憑這喝聲如何連綿不絕、感人肺腑,無形的情誼終究勝不過有形有實的兩著殺招,馬面眼見就要應聲被宋帝泰山二王的夾擊打得魂飛魄散。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紅色射線和幽藍彈丸距離馬面不過一臂距離的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自遠處射來的奶白色氣勁竟徑直透過了都市王架起的結界,遠發而先至,率先打到了被道道鐵鏈捆成了粽子的馬面前胸。甫一觸及馬面身子,這白氣便如吸水海綿般急劇膨脹,轉瞬便罩住了馬面周身,再下一個瞬間,白色氤氳猛地噴發開來,結界之內一時煙籠霧罩,隨即便是一陣駭人的劇烈爆炸。這番變化如電光石火,五位閻王未及反應,視線已被迷霧火光所遮蔽,心頭一凜,齊齊急急揮掌驅去這團厚重的白霧煙氣,只是空蕩蕩的結界正中,哪裡還能尋得到馬面的影蹤?
見狀如此,五位閻王俱是既驚又疑,其中宋帝閻羅二王,竟然還略略有幾分竊喜,一切俱源於方才那帶著馬面憑空消失的法術,似曾相識。
『老夫還道是何者敢在歡喜城鬧出此等動靜,來到一看,竟聚齊了五位王兄,還帶上四位陰帥,此等陣仗,就說是九幽域軍情突變,怕是也難得見啊。』
一把雄渾的低沉嗓音自東方悠然而來,聽起來發聲者與五位閻王相隔尚遠,但這句話中字字句句卻聽得一清二楚,更為弔詭的是,五位閻王與在場的其餘鬼魂並沒有隔開太長距離,這番喊話卻獨獨只有它們聽得到,發聲者的本領之高超,可想而知。
倘若這嗓音陌生,突臨如此強橫的一位不速之客,五位閻王定然會嚴陣以待、大為警惕,只是這把聲音實在太過熟悉,即便闊別了萬年之久,五位閻王卻零星都不會認錯,一時之間,五王各懷心事,不及答話,那來者便已飄然而至。
只見一名頭戴斗笠、面容枯瘦的矮小老頭,右手提著馬面,左負於後背,雙腳接連凌空點出,不像尋常飄術,也不知是什麼玄妙的法門,一步就跨出十丈距離,眨眼便來到了眾鬼跟前。宋帝王與閻羅王認清來者面貌,再也按捺不住,齊齊搶出抱拳一揖,朗聲招呼道:
『秦廣王大人!』
『喲呵,什麼大人不大人的,老夫退隱多年,不過是地府尋常百姓。宋帝王兄、閻羅王兄,你們二位多禮了。』
倘若莫舒泰現時身在此處,見了來者面貌,定然會驚呼出聲——
這「秦廣王」,端的就是在冥海上救它助它教它的那名老叟!
鳥嘴本想大局已定,料定牛頭馬面兩枚眼中釘難逃此劫,眼見如此突變,不禁心中一震,只是陰鷙如它不致喜形於色,就是再是驚愕詫異,面上仍舊適時地堆起了恰到好處的恭敬,急急從外圍趕了上前,躬身一揖,道:『屬下拜見秦廣王大人。』
秦廣王呵呵直笑,並不搭理鳥嘴,帶著盈盈笑意的雙目往左一掃,見到牛頭前胸允自插著一柄黃銅槍尖,持槍的黃蜂尚不撤招,不禁眉頭一皺,左手自背後往前一揚,也不見有什麼法術出現。黃蜂正狐疑之間,已感到手中槍桿被重重一撞,劇震之下,幾欲脫手,連忙將尾后針縮短斂起,那詭異的震蕩這才止住。
本以為馬面在劫難逃,此番卻好端端地被秦廣王提於手中,雖然一動不動似乎受創頗深,但總比灰飛煙滅來得好得多,牛頭一時既心安、又激動、又擔心、又惶恐,就連黃蜂撤針也尚自渾然不覺,仍是痴痴獃呆地愣在原地,良久才迴轉神來,身子一弓,猛地朝秦廣王撲了過去。
宋帝王和閻羅王沒料到牛頭敢突然發難,見它如此,齊齊怒聲喝止,抬手就要發招打去。殊不知牛頭撲到半途,去勢驟減,竟然懸空跪下,頭面死死地下壓,不住呼號道:『秦廣王大人!馬面是受人所害!請你務必為它洗雪冤罪!秦廣王大人!馬面是受人所害!請你務必為它洗雪冤罪!秦廣王大人!馬面是受人所害!請你務必為它洗雪冤罪!』就這麼一句話一遍又一遍地說著,越說越激動,卻越說越聲細。
苦心聚起的一擊就這麼被秦廣王打岔,泰山王本就積起了滿腹不忿,只是礙於不便朝秦廣王發作,心中悶悶,強忍得好不辛苦,此時有牛頭自觸霉頭,真是再好不過。只見泰山王手臂一直,食指虛戳,張嘴罵道:『無恥牛頭!你身負徇私枉法、阻礙公務之罪尚未被追究,竟然還敢信口雌黃為罪犯馬面洗脫?!難不成你本就是它的同夥??!』
牛頭對泰山王的責難充耳不聞,允自繼續不住懇求。
被秦廣王橫加干涉以至苦戰一番所耗精力悉數白費也就罷了,泰山王眼見自己堂堂閻王出言責難,區區一個戴罪的陰帥竟然敢不聞不問,口中仍自「秦廣王大人」、「秦廣王大人」地喃喃不止——它秦廣王是大人,難不成我泰山王就是小人?!
『好!好!好!』泰山王惱羞成怒,咬牙擠出這三個恨恨的「好」字,右手微抬,竟然作勢就要發招。秦廣王見狀不妙,忙道:『陰帥不跪!』左掌隨聲虛托,一股怪力便將伏著的牛頭拔起,然後閃身攔到了泰山王跟前,右手就勢抬起,將手中提著的馬面遞到了閻羅王跟前,道:『閻羅王兄,請你代勞。』閻羅王頷首接過。
秦廣王向泰山王抱拳作揖,謙遜問道:『泰山王兄,老夫久不涉地府事務,只是牛頭馬面二帥品行,老夫也算略有所知。此番它們遭逢大變,是正是邪,自有公論,老夫自不該多管。只是老夫畢竟掛著秦廣王之銜,若然對此等大事都不聞不問,實在有違常理。敢問秦廣王兄,是否能給牛頭一個機會,跟老夫詳述一番?』此言合情合理,又用詞謙卑,泰山王一時也想不到該如何辯駁,只冷哼一聲,不再說話。秦廣王便又往其餘四王望去,宋帝王閻羅王二者素來對它極為敬重,昔日鬼門之亂后連生變化,以至於秦廣王決意退隱,它們兩位曾一度苦苦挽留,如今見它主動要求參與地府大事,心中大喜,也就顧不上是否合乎規矩,連聲附和,難掩面上喜色。都市王無可亦無不可,只那麼淡淡笑著,至於一旁的平等王,它見了方才秦廣王的連番動作均是兔起鶻落、一氣呵成,破結界、取馬面、震黃蜂,其中手段之高明,勝於自己數倍不止。想到自己鬼門之亂后一心苦練試圖回復實力,只是遭遇瓶頸已久,難得寸進,秦廣王明明於那一役損失得更多,卻又再度超過了自己,平等王心中凄苦,實在顧不上眼下的事了,苦笑著點了點頭,權當答應。
得了同僚同意,出於禮貌,秦廣王的目光又往鳥嘴探去。鳥嘴連忙說道:『自然全憑大人做主。』黃蜂唯鳥嘴馬首是瞻,自然不會出言反對。秦廣王這才拍了拍牛頭,讓它定一定神,詳述已知所有。
牛頭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便從鬼門守備開始,將白聞鍾如何突圍、馬面如何去追、自己如何去找、殿堂上鳥嘴如何說、幾位陰帥如何圍攻馬面等等一五一十地說了,其中涉及到無常指點安排的部分,一概略過。而對於馬面的說辭和陰帥圍攻的細節,或出於客觀、或牛頭知之不詳,秦廣王都會扭頭提問鳥嘴,鳥嘴悉數恭謹回答。
花了一刻鐘時間,秦廣王終於聽罷了牛頭鳥嘴雙方的說辭,撫須沉吟了一陣,又轉身朝閻羅王手中昏睡過去的馬面望了一眼——它運用秘術強行將馬面從散魂狀態中抽了出來,才導致它昏睡了過去——這才左拳錘向右掌心,鄭重地說:『老夫不敢打包票說馬面受人誣陷,但如此聽來,似乎其中確有蹊蹺,而個中關鍵,則著落在馬面為何會闖入鬼門去追那白聞鍾、又何以在追逐過程中拒絕聯繫地府各方、乃至於回絕了閻王召令。這些問題若不解決,擊滅馬面就未免魯莽,甚至還可能被幕後真兇所利用,助它逍遙法外。依老夫愚見,是否想將馬面押下,待它醒轉另行審訊,之後再作定奪?』
泰山王聞言,又冷哼出聲,並不表態。平等王對之漠不關心,哼哼了兩聲。都市王沉思一陣,也覺得方才之所以朝馬面發難,全因為歡喜城臨危,這件事本身確實疑點重重,如今危機解除,確有徹查的必要,也就輕輕點了點頭。至於宋帝王和閻羅王二位,更是喜不自勝,連聲說好。鳥嘴並不插話。黃蜂面色難堪。牛頭感激涕零,連忙躬身承諾道:『倘若最後查出馬面真有做背叛地府的歹事,我牛頭第一個不放過它!』
『既然如此,老夫便斗膽領事了。』見自己的提議並沒有遭到異議,宋帝閻羅二王又極力主張要由它主持大局,秦廣王推卻不掉,這才撫須而笑,頓了一頓,將頭頂斗笠揭下,雙手負背,挺胸抬頭,朗聲下令:『眾鬼聽令——』
殊不知一個「令」字還沒有說完,自天降下一聲冷哼,一把不怒自威的嗓音隨之而來,滿懷敵意地譏諷道:
『說另行審訊便另行審訊。秦廣王大人,好大的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