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不能挽留
她又想起小時候,因為阿雪師姐犯錯,師傅大發雷霆,將所有人都留下來訓示。
男弟子女弟子各跪一邊,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靈玉記得很清楚,自己一向懼怕師傅,在師父麵前溫順乖巧,卻不知發什麽神經,朝岑師兄扮了個鬼臉。
岑師兄立刻笑出來,師傅恰好轉頭,逮個正著。
“你們都起來吧,阿岑繼續留下。”
靈玉十分內疚,半夜慕容岑還跪著,她偷偷跑出來,跪在岑師兄麵前道歉。
“沒什麽的,這種事情不是當師兄的本分嗎?”
當時的少年,跪在靈玉麵前,脊背卻依然挺直,目光清亮,溫柔如月。
可那都已經過去了。
靈玉有些淒楚。
當時的月亮,比今晚要好看一百倍。
靈玉伸手在自己腿上用力的掐了一把。
她怎麽還忘不掉這些回憶?
她慌張的端起杯子想去尋找一個安靜的角落,卻見慕容岑竟然繞開他麵前的桌子,擺脫了宮女的幫助,徑直向自己而來。
靈玉有些慌亂:他來做什麽呢?
她手忙腳亂,一著急,竟然是打翻了麵前的一杯粥。
今非昔比。沒錯,就是今非昔比。
靈玉四處看看,皇上早早離席,一眾皇親貴胄們更加開懷暢飲毫無拘束,沒有人留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
畢竟現在最炙手可熱的人是慕容璟。
慕容岑停在她的桌前,伸手拿了酒壺,自己動手斟了酒,舉杯道:“小師妹,恭喜。”
靈玉為著這樣的一個稱呼突然歡欣起來,就像從前一樣,他叫她小師妹。
“謝謝岑師……謝謝皇兄。”靈玉急忙拿起酒杯,才發現杯中的酒剛才被她灑了一地,她剛要伸手拿起酒壺,慕容岑將自己那杯酒分了一半在她杯中。
動作很自然,更是也喚起靈玉的回憶。
從前師傅下山的時候,師兄弟師姐妹們大家相聚時,偷偷飲酒助興,岑師兄知道她不勝酒力,總是幫她喝掉杯中的一大半。
靈玉差點落淚,雙唇剛沾到酒液,覺得跟剛剛飲過的那些瓊漿玉露都不一樣。透著格外的甜美。
“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應該多笑……”
慕容岑笑笑,在嘴角上比出一個弧度,衝著靈玉說道,“像是這樣。”
靈玉看到慕容岑又重新近在咫尺,一點真切的感覺才湧上心來,她拍拍自己的臉,確信自己不是在夢中:“真好,我們又住的挨近了,我讓慕容璟給你找一間宅院,你多住一會。”
看著靈玉有些犯傻的動作,慕容岑笑出聲來,卻突然說道:“我不會久住的。”
“為什麽?”一杯酒下肚,靈玉膽子也大了起來,追問道,“難道這樣……不好嗎?”
幽都山上已經人去山空,山上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師兄難道真的要孤獨終老……
“不是不好,”慕容岑的神色有些悵惘,目光遙遠,仿佛看著一個她無法觸及的地方,“我下山來,其實也有別的事情,我……要去找一個人。”
靈玉看著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忽然想,岑師兄肯下山來,接受皇帝的邀約來到宮中,在大庭廣眾麵前出現,無非是為了他心裏的那個人吧。
他所有的孤單心事,從來都跟她無關。
佛說人間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統統都該結束在今晚。
靈玉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目光重又變得黯然無光:“皇兄隻管開口……如果……需要幫忙的話……我現在已經……是武林盟主了。”
慕容岑的眼裏充滿了欣賞,“師傅若是知道,一定會很高興。”
靈玉苦笑著搖搖頭:“都是巧合罷了。”
靈玉臉上浮現一個成熟的表情,慕容岑怔怔地看著她,有些驚訝:“你……小師妹還是長大了……?”
靈玉歎了口氣:“師兄並不知道,這些年領域長大了許多呢。”
兩人相視一笑。在這一個笑容裏,多少來不及出口的心思就這樣泯然消失。
靈玉輕鬆:“你最好快點找到人, 再來一場喜宴。”
“喜宴有那麽好玩嗎?”慕容岑看了一眼人群,發現並沒有慕容璟的身影,“他對你好不好?”
靈玉翻了個白眼:“我當世子妃的時候也不見你過問,已經嫁過來三年,你這時問,晚了。”
“嗯?”慕容岑微微動容。
“我自會為自己補一個婚姻卦,時好時壞,也已經如此。”靈玉輕輕帶過,“何況,他本性並不是什麽壞人。”
靈玉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為慕容璟開脫,畢竟,岑師兄的腿,還是傷在他手裏。
慕容岑斟酌了一下,“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眼光……隻是……”
靈玉明白,為了皇位,慕容璟下手傷了他,他是很介懷的。
不是介懷自己輸了天下,而是介懷自己心疼的小師妹,嫁給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冷麵太子。
靈玉大概知道他的意思。
伴君如伴虎。
隻是靈玉莫名其妙有種信心,若是慕容璟一早知道自己這樣護著岑師兄,他不會下次狠手的。
她正要開口說些什麽,給他也給自己信心,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兩人背後傳來。
“看來舊人相見,果真是好,我也想有個師妹,跟她言笑晏晏、舉杯痛飲了。”
靈玉回頭,看到一身吉服的慕容璟。
他臉頰紅暈泛起,看來是微醺了。本來有太監跟在旁邊,被他不耐煩地一把揮開,立刻有舞姬自動上前,伸出一雙柔夷緊緊扶住。
“太子殿下當心點呢。”
柔美的聲音自然是讓靈玉退避三分,靈玉笑笑,隻當不見。
慕容岑有些訝異的看著靈玉,這就是她所說的良人?
慕容璟笑起來,窈窕之姿,如桃如李。
“本宮當心什麽?”慕容璟的聲音上揚著,雙臂摟緊了懷中的舞姬,目光卻直直地定在靈玉的臉上。
其他人的目光飛快的被吸引來,也都紛紛盯住她或慕容岑,靈玉看見一旁站著的端木延原想出來打圓場,卻被慕容歆一把拉住。
靈玉這才知道,剛剛其他人看似不管不問,其實早隔岸觀火,想看看這幾個人究竟有著怎樣的糾纏,不知存的什麽心。
靈玉隻得行了個禮,上前想從舞姬手中扶過慕容璟:“皇兄遠道而來,不辭勞苦隻為賀婚,臣妾於是感激不已,多說了兩句。”
“哦?”慕容璟玩味地看這兩人,又轉去看端木延,目光最後還是集中在慕容岑臉上,“對的,皇兄,本宮是該敬你。”
其他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靈玉心知肚明糾纏下去還不知道會出現什麽樣的場麵,事情定會難看的不可收拾,上前攔住慕容璟:“太子殿下,今晚喝多了些,且讓臣妾扶您回宮。”
慕容璟推開先前懷中那名舞姬,將靈玉一把拽了過去,肆無忌憚看著她,嬉笑道:“你急什麽?世子妃都當了這麽久,還怕今晚本宮不疼你嗎?”
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隱晦,甚至有些荒唐。
換了平時的靈玉早就跟他跳腳打鬥起來,可是今日靈玉沒有發作,低眉順眼的說道:“太子殿下醉了。”
“哈哈,本宮醉了。”慕容璟突然大笑起來,“本宮當然是醉了。”
酒後吐真言……這話一出,眾人麵麵相覷。
太子殿下此言大有蹊蹺,難道是指那日……
眾人想到靈玉被冊封為太子妃的那場祭祀,若不是那日她祈雨成功,皇上也不會應了她就當太子妃。
畢竟那日祈雨的,是蚩尤國的太子,南宮昊。
想到這些八卦傳聞,於是各人心中都有了一個自己意淫出來的故事。
皇宮內院啊,本來就有很多見不得人的東西……
更何況,眼前的這位岑世子,本來也是皇上的私生子。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宮中的傳聞向來不是空穴來風,傳聞說這位岑世子,是皇上與自己妹妹生下的兒子!
而也有人說,這位岑世子好像是繼承了他這位皇帝老爸的遺風,竟然也喜歡上了自己的妹妹。
而這位妹妹,不偏不倚,正是慕容璟的親姐姐。
兩人的不倫之戀在宮中不被允許,所以那位公主從未在宮中出現,而是流落到了民間。
這也是岑世子為什麽從不回宮的原因。
人事關係,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慕容岑打破僵局,這時說:“乘興而來,如今天也黑了……我也該走了。”
靈玉還來不及挽留,慕容璟就招呼下人送行,還裝模作樣的多問一句:“父皇對皇兄諸多賞賜,皇兄這次可是收獲頗豐,本宮看得找幾個人幫忙搬運。”
靈玉聽出他的奚落之意,隻是眾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說什麽。
“多謝太子殿下,不必了。”慕容岑還是笑得那麽好看,“這些東西,已經上路了。”
慕容璟冷笑一聲:“是嗎? 父皇不是在京都給你安排了一所宅子,據說離我的府衙也不遠,不如……。”
“我要走了。”
慕容璟愣愣,好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父皇既然讓我去嶺南,那我自然是盡心竭力的看守嶺南地區。”慕容岑的話說的冠冕堂皇,雖然是衝著慕容璟,眼神卻一直看著靈玉,“即刻出發。”
喧囂浮華,人事紛擾,總有散去的一刻。
喜房裏靜得很,紅燭高照,靈玉望著新房,像是那日祈福的房間……南宮昊,他還好嗎?
縱使他們站在敵對的兩邊,他也曾數次想要她的命,可是他也有身不由己,而這些身不由己讓靈玉深深地感同身受。
靈玉坐在梳妝鏡前,有些不安。
門開了又合,外麵吵嚷的聲音漸漸小了。
“太!子!妃!這下你總算沒什麽指望了吧?”慕容璟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說話,表情動作卻是倚著門,淺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