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有那麼一點感覺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詩經》
下午,校長電話召喚,我假未休完急急忙忙趕回學校,周阿姨攔也沒攔住。
老師天生操心學生的命,好多人說教師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打死我也不敢苟同。
照我說,不如當個工人來得輕鬆。工人工作的對象是機器,機器是個死東西,有事我可以把它停一停;但老師面對的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思想,有主見,無法控制,你根本無法預測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讓你頭疼欲裂的事情。
校長親自打電話,多半是學生出事了。再說到了晚上,作為班主任的我還要查寢。
住校的學生每當下了晚自習,一個個如衝出籠子里的鳥兒,好象服了興奮劑一樣在寢室里唧唧喳喳地竊笑,嬉戲,盤根錯節緊連著的鐵架子床一個勁地搖搖晃晃地響。查寢的班主任吆喝了這頭,那頭又像炸開了鍋的馬蜂嗡嗡作響。
這就是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其實老鷹一般很少抓捕獵物,只有小雞小鴨們鬧夠了,失去與你折騰的興趣,主動偃旗息鼓,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才算完。說到底,這完全就是對老師耐心的一個徹底考驗,所以你千萬得沉住氣。
「林老師,你昨天批評過班上的曾小娟嗎?放學拖堂了沒有?」校長似乎很緊張這個問題,沒等我坐穩他就焦急地問。
我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校長焦頭爛額的表情這才有所鬆懈,語氣和緩下來,「是這樣的,你們班的曾小娟到現在還沒有回家。喏,那是她的媽媽。」
他指了指辦公室的那位婦女,接著又說,「這位家長,你看,我問過了這個班的所有老師,沒有任何一個人體罰批評曾小娟,也沒有放學拖堂的現象。我看你還是到她的同學、親戚、朋友家去找找吧。我們學校也會馬上組織尋找的,你還有什麼想法嗎?」
那位家長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校長,嘴裡不停地嘰里咕嚕,「怎麼辦?我不管,反正孩子丟了就找你們!」說著又嚶嚶地哭起來。
難怪別人說,教師現在是高危險職業,成天都提心弔膽的,動不動就有學生離家出走,家長堵門鬧事的烏龍發生,讓人不勝其煩。
這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我剛剛走馬上任不到兩天,就遇到了這種糟心事,不得不佩服我自己運氣好!看來今後只有把娃娃們拴在褲腰帶上了。
光在這兒發牢騷也不管用,現在當務之急是趕快找到孩子,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來不得半點馬虎。我的心不由自主揪成一團。
曾小娟就是吳作文老師說已經不是處女的孩子,失聯一天一夜情況的確夠嚴重的。可按照常識,人員失蹤超過二十四小時了,家長應該趕緊找警察吧,跑來學校鬧也鬧不出個孩子來。
我只能在心裡詬病,不敢吐露出來,怕她做出更激烈的舉動。我上前扶著她的肩緊挨著她坐下,儘力安慰,「曾小娟媽媽,現在哭也不起作用,找到她才是關鍵。你能想想她可能去哪裡嗎?」
那位家長嘴裡顛三倒四嘰咕著,我勉強才能聽個大概意思。原來他們夫妻離異,孩子成了燙手山芋,誰也不管全由她在外面混。這幾天,孩子的外婆不行了,想見孩子最後一面,這個做母親的才發覺自己的女兒竟人間蒸發了。
我聽了哭笑不得,一方面氣惱這些不負責任的家長,另一方面又替那個命運未卜的孩子憂心,真希望她奇迹般地冒出來。
校長果斷地安排幾位老師分頭尋找,並好言勸慰那位可憐又可氣的母親去發動親戚幫忙,實在不行就要請求當地公安機關的協助。
我被安排和吳作文老師一組,負責到附近各大網吧去查找。
「這些網吧,如雨後春筍,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直與文化稽查大隊、老師、學生家長玩貓捉老鼠的遊戲,風聲緊一緊,他們就收斂收斂,循規蹈矩幾天;稍一放鬆,就明目張胆地收容一些未成年的的孩子,不分白天黑夜。」
「好多家長看孩子起早貪黑進進出出,以為孩子們在學校發憤圖強,等老師上門才知道孩子全在網吧用功。早上五點半進去六點出來,到學校趴在桌子上就睡;晚上十一點半睡眼朦朧地回去說在上晚自習。」
「有些家長以為義務教育就是把孩子往學校一扔,從此萬事無憂不聞不問,老師成了廉價保姆。」
吳作文是本地人,對當地的情形相當了解,一路上給我惡補了許多社會知識,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吳作文輕車熟路帶我旮旯死角尋找了十幾家,但一無所獲。令人感嘆的是每一家網吧的生意都特別好,陰暗狹窄的空間里,黑壓壓的全是十五六歲左右的孩子,真是越找讓人的心情越沉重。我們來到一家居民點裡以小賣部為掩護的網吧,兩個子半大不小的男孩子攔住了我們不讓進去。
「我來找自己的孩子,不行嗎?」吳老師打算混進去,哪曉得這些小網管賊得很,一下子就拆穿:「誰不知道你們是學校的老師呀!」
裡面的人聽到說話聲一陣騷亂,我一眼就瞥見我班上幾個男生叼著香煙往後門竄。吳老師身手敏捷,幾步跨到後門,把兩個男孩逮了個正著,老鷹抓小雞一樣把他們提溜起來。
「你們看見曾小娟了嗎?」我此時也顧不上批評他們,開門見山問我最關心的事情。
可沒等我的話問完,突然從暗牆角落冒出一個男孩子,舉起一塊磚頭砸在吳老師的後背上,然後一溜煙地貼著牆根不知鑽進哪個樓道消失了。等我反應過來,我班的兩個男孩子早從吳老師手中掙脫出去跑得無影無蹤了。
吳老師搖晃了一下,勉強用手臂撐在牆上才沒有倒下。我趕緊攙住他,他沖我沒事地笑笑,「不要緊,我身體好著呢!」
哪裡不要緊呢,要不是他個子高,這一磚頭就砸在他的後腦勺上了,搞不好就橫屍街頭了。想想真讓人後怕!
我扶他在一張矮凳上坐下來,有些垂頭喪氣,「算了,吳老師,這大海撈針的做法不見得有多大成效,我倆還是回去吧。」
「好些了沒有?」張清的電話猝不及防地打過來。原來他以為我還在他家養病,竟然好心地打電話來詢問。哎呀,怎麼把他這尊大神給忘了,他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救星。
「快幫我找個人,」我不知哪裡來的底氣,理所當然地吩咐,「我學生不見了!」
「你現在在哪?」張清疑惑的話語通過電波傳過來。
我裝模作樣地前後左右瞧了一遍,根本不認識此地具有代表性的標誌,舉著電話向吳老師求救。
吳老師朝左邊高樓上的紅十字努努嘴,「這兒是精神病院附近。」
「你沒長腦子嗎?那些地方魚龍混珠,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趕快回來。」
我的電話嚴重漏音,我還沒來得及吱聲,張清在那端聽得清清楚楚,噼里啪啦一頓死訓。通過話筒,我也能覺察到他聲音里隱含的涼颼颼的戾氣。
一向面癱寡冷的人,莫名其妙的如此暴躁,真是不好不好。不過呢,我反而暗暗竊喜,被人在乎,被人牽挂,真的是讓人開心幸福的事情。
回到學校,張清正襟危坐等在校長辦公室,面帶慍色。校長如坐針墊,訕笑著陪著小心。
「馬上到派出所報案,讓警察去找。」張清對著校長說完,一把攥住我的手出門。我臉頰羞赧,像潑了鮮血一樣通紅。
「你幹嘛對我們校長甩臉子呀?」
一路上,我氣哼哼地朝張清翻白眼,但攝於他的凌冽氣勢,敢怒不敢言。直到回了宿舍,我才出聲責怪。校長可是我的衣食父母,能隨便得罪嗎,我可還指望著他底下討生活。
「誰讓他一點常識都沒有,瞎指揮。安排你找什麼人,不想想後果,多危險。」張清的口氣漫不經心,對我的惶恐不以為然。
「什麼呀,這是我的工作。」這人真是的,霸道的不可理喻。我無語望天。
到了宿舍門口,張清沒有馬上進去,前瞄后看觀察地形,典型的職業病。
「住這安全嗎?」估計是觀察清楚了,張清踱進來,也不落坐,直挺挺地杵在屋子中間。平時用著剛好的空間竟然顯得狹窄起來,我壓抑得好像喘不過氣來。這人平常不是挺忙的嗎,這幾天怎麼也有了閒情逸緻,黏上我了。
「你這麼關心我?該不會看上我了吧?」一句話不知輕重的話,我不經大腦脫口而出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冒失。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又馬上尷尬地掩上嘴巴。
張清驚異地停在我的面前,上下審視我,就像我是一隻奇怪的大猩猩,然後嘿嘿悶笑兩聲,「你那小腦袋,成天想些啥?幫你做這些,不就是舉手之勞嘛?」
我窘迫的差點找個地縫鑽進去,蒼天啦,大地呀,我的臉面往哪兒擱呀!
「不過呢,有那麼一點感覺也說不定!」就在我因為自己的莽撞恨不得咬舌自盡的時候,張清又不緊不慢地跟上一句。
我滴個神,忽悠人不償命!我難為情地埋下頭,恨不得像鴕鳥一樣藏起來。張清用右手食指挑挑我的下巴,逼著我與他對上視線。他的眼睛盯著我,彷彿含著一汪明泉般熠熠閃光,讓人眩暈。
哎呀,帥哥就是段位高,開個玩笑弄得像真的在表白一樣。表白不是得捧一大束玫瑰花,布置個燭光晚餐,營造幾分浪漫氣氛嘛。就在這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的小小陋室,隨隨便便地說出來,一看就是假的,誰信。再說還有彩雲姐呢,他肯定還沒忘掉。
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一個由於痛失所愛,一個由於被情所傷,因為寂寞,然後馬馬虎虎將就,勉強湊合在一起。這樣的感情最好不要,傷人傷己,因為愛情從來都不能靠同情,感動或者將就來維繫。
面對這樣優秀的男人,面對他模稜兩可的試探,我出乎意料地非常冷靜,頭腦十分清晰。我要麼是有病,要麼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敢開始下一段戀情。
多半是後者,仔細思量,我不過是個普通平凡的女孩,非要找出亮點,就是還有幾分可愛吧。本人可是稍微有點自知之明的,天上哪有平白無故掉餡餅的好事。
張清見我懵懵懂懂地不說話,用手刮刮我的鼻子,「傻了?」富有磁性的嗓音夾雜著蠱惑人心的魅力,讓人不由自主想要沉迷。
但未來不可預知,張清會是我的良人嗎?可不可以,我就這樣卸下心防,放心地向他靠近。
「嚇著了?」張清又用手輕輕拍拍我的臉頰,滿臉戲謔。
我最終什麼也沒說,再說張清只說可能對我有那麼一點感覺,也沒承諾啥,我用不著像受驚的小兔倉皇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