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你穿紅色也挺好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曹雨芹
下午接著考試數理化,語文和英語就可以流水閱卷了。兩個備課組各自為營,只管掃盡門前雪,不用理會他人瓦上霜。
體音美這個綜合部隊就化整為零補給到其他組充當後援,好歹可以湊個人數。安娟被委派給我們語文組,特專業性的問題恐怕她舉棋不定,難以正確判定,組長伍德芸老師就讓她改選擇題,abcd丁是丁卯是卯,不存在歧義,操作簡單。
哪知安娟不僅不感恩領導的良苦用心,不說發奮圖強,以勤補拙,竟然心懷鬼胎地涎著臉湊攏來,打算找我深挖八卦消息,「哎,說說,昨晚回去后是咋個狀況?」
「嗯——」,沒等我吱聲,一聲拖腔拖調的咳嗽聲響起,打斷了我倆的竊竊私語,伍德芸老師兩道嚴厲的目光像匕首投射過來。
安娟脖子一縮,吐吐舌頭,掩上嘴巴,啞口無言不敢吭氣了。伍老師年近五十,留一頭大眾化的中年婦女型短髮,戴著深度近視鏡,平時工作一絲不苟,我們這些無名小卒的那點偷機耍滑的伎倆常遭她詬病,所以在她面前我們都不由自主習慣性地夾著狐狸尾巴做人。
辦公室里鴉雀無聲,只聽到手翻動試卷的嘩啦聲。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勝利在望,不會像以前拖拉個昏天暗地了。
「好,好!」伍老師像在娛樂會所發現了罕見的守節公主,激動地拍案叫絕。
「小林,你看這篇文章是不是立意深刻,構思獨闢蹊徑?」
伍老師從教多年,經驗豐富,理所當然地被推舉出來評判優劣難辨的作文,這會兒她像是發現了埋藏在地底下的明珠,一向持重的人竟興奮得妙不可言。
這次月考是個話題作文,要學生想像十幾年後的自己,實際上就相當於命題作文《我的理想》,出題者改頭換面變了個說法,內容換湯不換藥。
現如今是快節奏的競爭年代,講究經濟效益呀,社會財富啦……物慾橫流中提理想多落俗套。看來出題目不僅是個技術活,還是個藝術活。既要巧抓課本知識,也要緊扣時代命脈。
伍老師推崇的大約是個女生的習作:……如果我成了母親,即使不能給我的孩子最好的,但至少要給他我的全部陪伴……陪他呀呀學語,扶他蹣跚學步,陪他大海衝浪……而不是隨意將他丟在家鄉,美其名曰為他背井離鄉打工賺錢,卻欠孩子一個快樂的童年!……
不得不說這個孩子的視野真的獨具匠心,主題引人反饋,選材於細微處博取閱卷者的眼球。她的題目是《假如我成了母親》,母親多麼溫馨的字眼,根本不是一個固定的職業,竟然成為一位孩子的理想,的確值得我們掩卷沉思。母親愛自己的孩子天經地義,竟然成為一種美好的奢望,多少留守兒童翹首企盼,望眼欲穿也等不來稱之為媽媽的人。
那些美其名曰為提高生活資本而外出尋求財富的家長,永遠也不會明白,對孩子來說:陪伴才是最溫情的疼愛。眾多孩子愛的缺失,是個迫切而沉重的話題。這個孩子扣題精準,當之無愧該得高分!
伍老師仍然在撫胸感慨,扼腕嘆息,唰唰地批上「58」兩個阿拉伯數字,鮮紅耀眼,力透紙背。作文滿分六十,五十八確乎鶴立雞群,那孩子出類撥萃,是該重賞!
「你和張清到底是么么關係?」在這激動緊張的時刻,賊心不死的安娟楞是不忘見縫插針,不合時宜揪起個腦袋嚶嚶問。這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旺盛求知慾,也只能吳作文這樣不羈的無賴加流氓才可以駕馭她。
我略微側側身子,偷偷瞅了瞅伍老師,趁她埋頭伏案龍飛鳳舞之際,飛快地划拉了幾個字硬塞給安娟。誰讓她勤學好問呢,不給她透露個一二三四,怕她孜孜不倦把頭琢磨破了。
哪曉得這熊孩子不買賬,她氣惱地在辦公桌下死命踹我一腳,佯作生氣地把紙片扔過來。因為我給她招供了這樣一行字:他的亡妻的朋友的朋友。情況完全屬實,只不過有所保留。
看她那氣咻咻的小樣,我真不忍心折騰她,只好正兒八經又添上兩個字:真的!特意加上感嘆號,表示強調。
幸虧早晨我有先見之明,把戒指妥妥地藏進了背包,要不然憑她尋根究底的福爾摩斯的架勢,還真難唬弄過去。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說實話我也沒有把握恰如其分地界定我們的關係,我何嘗不想理直氣壯地向世人宣告我是他的合法正妻呢,就怕現在自我陶醉爬得更高,到時候身敗名裂摔下來時跌得更慘,灰頭土臉。
再說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讓我心不設防,坦露我的怯弱和擔憂。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交情應適可而止。朋友在精而不在多,現在我只願意把自己的傷疤血淋淋地撕開了給阿嬌看。儘管這樣想多少有點對不住安娟,但還是留一手為好。
安娟看我嚴防死守嘴巴骨緊得很,拿我的固執狡黠沒有辦法,也就不再窮追不放,赦免了我。
下了晚自習,張清在校門外等我。我們說好了要上街買東西,明天休息,他說要介紹一位重要的長輩給我認識。
老實說,他如此大費周章,我還是暗暗竊喜的。一個男人,他把一個女人隆重地推介給自己的家人、朋友,至少說明他對這個女人是有幾分認真的。
雖然從我的角度來思考,我們大抵上是搭夥過日子,但如果因為怕受傷,就視愛情為洪水猛獸,裹足不前也未免風聲鶴唳了。
愛情的路上荊棘叢生,有可能我們會遇錯人,還會愛錯人,甚至會遭遇各種各樣難以承受的挫折,但我們誰又能否定愛情修成正果時的絢爛光華呢?我為什麼不可以試著尋覓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份緣呢?
張清要給我先買衣服,我邊往男裝櫃擠邊諂媚地對他說,「夫為妻綱,先武裝你吧。」
「調皮!」他順手敲敲我的臀,臉上不改聲色,眼睛卻覷成一條縫,樂得。看來我有做太監的天賦,溜須拍馬的功夫不錯。
我們挑了一套挺正式的深色毛料西裝,手工製作,十分考究。一對貓眼樣的袖扣有種搶眼的優雅,就像他平時給人的感覺,強勢,穩重,甚至有股清冷的桀驁。
我又給他搭配一件駝色深v領抓絨毛衣,替換掉他那件暗紅色舊毛衣,繫上藍色格紋領帶,一切彷彿為他量身打造,更顯得氣宇軒昂。
溫柔的笑意掩去了他眉間的冷峻,盈盈俊眸中似有一灣靜水,卻又暗藏著萬丈波瀾,越看越沉穩剛毅,養眼得讓我恨不得立馬上前撲倒他。
捯飭完他的,輪到我了。美崙美奐的衣服讓我眼花繚亂,可惜躲躲閃閃瞥一眼那離譜的價格,我又心驚肉跳捨不得下手了。
「喏,去試試。」張清選一套衣服遞給我,玫紅色羊絨開衫外套搭著黑底碎花裙子。
樣式很時尚,料子也好,只是那玫紅的顏色像一根利刺戳進我的心,疼得我眼前發黑。我是不是反應忒大了!
張清興緻勃勃,完全沒有意識到我情緒上瞬間的波動,忙不迭地推我進試衣間。不能冤枉說他是故意的,他可能只是習慣了,習慣按彩雲姐的喜好來為女人選顏色。我無端地有點膈應這扎眼的色彩了。
衣服真的很好,修身束腰,前凸后翹,將我原本纖細的腰勾勒得更加苗條,看起來不盈一握。
「好,你穿紅色也挺好的。」張清喜上眉梢,贊囗不絕,擁著我在懷裡像陀螺一般旋轉,前後左右全方位打量。
「彩雲最喜歡紅色了!」末了,他不知不覺順口溜出一句。折騰了半天功夫,原來我充其量算個活體模特,他壓根就是在透過我尋找彩雲姐的影子。我心裡怨氣突突直冒,恨不得把衣服朝他臉上狠狠一砸,轉身就走。
但好不容易歡歡喜喜逛次街,我實在不忍心破壞氣氛,只好麻木地旋轉,擺著各式造型,聽張清嘖嘖地讚美。我此刻就像那千姿百態的盆景,美則美矣,但由於要迎合欣賞者的品味,扭曲了自身特立獨行的個性,變成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了。
「張清,」夜裡,當他剛剛嘿咻完心情正爽的時候,我吊在他身上軟綿綿地試探,「你能不能偶爾,就偶爾,在我面前少提一點彩雲姐。」
我小心翼翼,盡量委婉動聽。張清乍一聽,身體驀地僵硬,人陡然滾落,我身邊的床塌陷成窩。果不其然,他當場變臉。
我脊背後面寒毛倒立,渾身像跌進了一個千年冰窖,緊接著又被扔進一個大融爐,烈焰與大火熏得我無法呼吸。
可是不點撥點撥,他永遠也不會料到那個名字在我心頭造成的陰影,夫妻之間必要的溝通不可缺乏,我至少得讓他懂我那點可悲的小心思。既然搭夥過日子,江山各佔半邊,幹嘛只有我像忍氣吞聲的小媳婦,白白委屈。我索性敞敞亮亮提出來,至少心裡坦然,管他的。
不出所料,他毫不掩飾自己不滿的情緒。深更半夜,我也不耐煩和他計較,我從他懷裡滑出來,慢慢地蠕動,離他有了幾寸距離。有本事,你就別挨我!
他卻又不識趣,霸道地撈起我的腰身,撫弄我的耳根,炙烈的胸膛貼上來,低聲說,「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