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這兒冷
盈盈一笑,盡把恩仇了。趕上江南春未杳,春色花容相照。昨宵苦雨連綿,今朝麗日晴天。愁緒都隨柳絮,隨風化作輕煙。——梁羽生
張清的毛衣失而復得,心滿意足去洗漱。我把毛衣甩干晾好,也放了滿滿一浴缸水泡了好半天,淋淋漓漓將自己從上到下搓了個遍,仍然覺得自己渾身散發著酸臭。
「阿姨,我還有一個家訪任務,我出門了。您等會告訴張清一聲。」我拾掇好出來,沒看見張清的人影,就臨時對周阿姨撒了個謊,出門了。
大晚上的,哪來的家訪,前一陣子我已經到曾小娟家裡慰問了幾次,連耿小樂家都拜訪過。今晚無非是因為自己心情鬱悶,想出去找個地方排解排解。
我此刻真的不知道,要把自己的笑容調整到哪個合適的弧度,才能夠坦然地面對張清。我只是一個小女子,有七情六慾,掌控不住自己的喜怒哀樂。得到關愛,我會感恩;受到傷害,我也會流淚。
說白了,本姑娘也是有脾氣的。小貓小狗被主人惹毛了都會出去溜達一圈,以此來表露自己的不滿,何況我還是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呢。
我在這個城市人生地不熟,也沒個好去處,最多就是回學校住一宿表示一下抗議。
孩子們早就進入了夢鄉,校園裡靜悄悄的,連微風拂過落葉的簌簌聲都清晰可聞。當然,凡事必有例外。這不,安娟和吳作文一對活寶還在操場練競走。
吳作文畢竟是體育科班出身,搖臀擺胯,走得有模有樣;安娟就差遠了,左右亂搖,像九斤老太在扭秧歌。
吳作文也不著急,一步一步耐心示範,手把手糾正動作。看他倆嘰嘰歪歪的膩味勁,挺讓人眼饞的。我蹦到雙杠上斜倚著,慢悠悠地晃蕩著小腿,看的津津有味。
安娟瞅見到我十分意外,扭著身子咋咋呼呼,「這麼晚,你咋來了?」瞧她那小題大作的誇張勁,似乎在黑漆漆的夜幕上看見了七色彩虹。
「學校是我家,天天愛著它!我來很奇怪嗎?」我用食指抵住嘴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半真半假回答了她一句。她夜半鬼叫的,搞不好全校的人都要驚動了。
「那你張帥哥咋辦?」她競走也不練了,逮著機會就八卦,撲身過來嘰嘰喳喳詢問。
吳作文一下子成了光桿司令,英雄無用武之地了。這安娟簡直是不懂得珍惜吳作文的良苦用心,白白糟蹋他的一腔熱血。
我不想讓她探清我的真實處境,對她的疑問一概不理,反而向她拋出一個大大的魚餌,「想不想吃宵夜?我請客,請你們吃大餐,隨便點。」
我今天實在是氣血鬱結,急需一種方式發泄發泄,考慮到張清給我的卡還沒動過,正好可以派上用場,拿來出出氣。
安娟一聽有吃的,眼睛賊亮,八卦新聞也不挖掘了,屁顛屁顛地隨我上路。這丫頭立場如此不堅定,在革命戰爭年代,沒準就是一個變節投降的叛徒。
街上霓虹燈還在不知疲倦地閃爍,宛如天上寂寞的星星眨巴著眼睛。因為天冷的緣故,街上夜遊的行人稀少,我們三人穿街走巷,更顯得特行獨立。
等到了餐廳,一看那鋪張奢華的氣派,安娟骨子裡不爭氣的工薪階層的窮酸勁就徹底暴露,死拽著我要出去。
我掏出卡,「碰」地一下往桌子上一拍,財大氣粗一副土豪樣,「吃,敞開了吃,全算我的。」
幸虧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不然我有氣也沒地兒撒。酒吧那種地方,咱堂堂的人民教師可不敢涉足,影響壞著呢,還挺害怕暗訪組逮住的。
「小楓,你要請客也不早點通知,我也好騰騰倉位。」吳作文隨後跟進來,好一頓抱怨,舉止滑稽的要命。
他一本正經的逗趣模樣讓我和安娟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
安娟一邊捧腹,一邊樂呵呵地在他頭頂敲一筷子,滿臉恨鐵不成鋼,「瞧你那點出息。」
在這冷清惆悵的夜晚,瞧這對歡喜冤家打情罵俏,別有一番滋味。觀賞別人的恩愛,我並不覺得反襯了自己的凄涼。看他們幸福,似乎我也是甜蜜的,就和他們一樣。
我既不吃菜也不喝酒,全心全意為他們兩位殷勤服務。我特意請他們搓一頓,似乎就是為了欣賞他們的情深似海,順便幫忙買個單。
就算我喝得醉生夢死又如何?照樣改變不了自己的現狀,換不來張清多看我一眼。所以何必要再讓我的五臟六肺無辜受罪,傷透心之後,再讓身體遭虐,傻子才會幹這種事情,得不償失。
「你怎麼不吃?服務不用如此周到吧,搞得我們多不好意思。」安娟也不是缺心眼,還是感覺到了我的反常,主動夾了塊魚放在我碗里。
我木訥地夾起來,心不在焉地抿了抿,「不用管我,你們盡性就行。」
「……你這花心蝴蝶,昨夜陪你醉,唱到我心碎,你竟說我和你不配,完全忘記往日為何,能與我徹夜纏綿……」,我的手機叮鈴鈴地響起,張清的電話像奪命符咒一般接二連三地撥過來,吵得我頭疼,索性關掉。
安娟吃飽喝足,八卦嘴臉又原形畢露了,意味深長地問,「咋不接?張帥哥的?」
「不是推銷保險的,就是辦信用卡的,煩人,懶得接。」我吶吶地搪塞過去。
他倆仍然在情意綿綿地推杯換盞,我不好繼續充當電燈泡破壞氣氛,抽身到收銀台結賬。耳聽著機器「唰唰」地吐出賬單,眼瞅著白紙黑字顯示出的數字,越大我越覺得解氣,簽字時咬牙切齒,力透紙背。
「張處長,來宵夜?」我正百無聊賴支著腮幫子,對著牆上的油畫發獃,吳作文朝我的身後頻頻招手。
張清氣定神閑地走過來,不聲不響在我旁邊坐下,語不驚人誓不休,「我來接我老婆!」
安娟驚得花枝亂顫,手像得了雞爪瘋,不停地哆嗦,嘴巴大張,「你……你們……」
估計她受的衝擊實在不小,我深表同情。我沒打算讓同事們知道我們實質關係的,這下藏也藏不住了。張清的報復來得挺快的,恨不得連夜都不過。前幾天我剛在他單位曝了光,現在他就反戈一擊。我悄悄伸出手,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腿上擰一把。
他怎麼知道我的藏身之處?我認為自己的隱身工作做的挺到位的。再說來就來唄,還特意丟一顆重磅炸彈,震得地動山搖。後來才曉得那個被我當成出氣筒的卡是罪魁禍首,它和張清的電話緊密相連。只要我一刷,他就清楚我在何時何地消費多少金額,相當於我無形之中攜帶了一部讓他明察秋毫的跟蹤器。
「你老婆?你倆……?那要慶賀慶賀!」吳作文趕緊遞過一個杯子,斟了杯酒,完全一副賣友求榮的小人模樣,「我正覺得一個人喝酒沒勁,你來了剛好,咱倆來切磋切磋。」
張清不咸不淡,連連推辭,「你喝吧,我平時不沾酒,我給你酌一杯。」他那麼睿智的一個人,難道看不出來這頓酒無論如何逃不脫?還在那矯情!
吳作文是個性情中人,豪爽率直,張清不給面子的表現讓他很受傷,「不喝是吧?既然你瞧不起人,小楓你也甭想帶走了。我大小也算她的娘家人吧。」
吳作文使出渾身解數胡攪蠻纏,張清拗不過,只好捨命陪君子,幹了一杯。
我冷眼斜覷,只管啜飲杯子里的開水,做事不關己的看客。
吳作文酒酣人熱,與張清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大有一醉方休的雄心壯志。安娟到底是個人精,敏銳地嗅出了我和張清之間不和諧的味道,頻頻給吳作文使眼色。
一場臨時聚會在安娟的百般破壞下,草草收場。安娟他倆剛一下車,張清微微頷首,顧不上客套地寒暄,就迅速踩上油門,將車門用中控緊緊鎖住。
他不動聲色,卻像我肚子里的蛔蟲,猜到我準備逃之夭夭的念頭,先下手為強封死了我的後路。
車子到了樓下,我扳著車門不鬆手,死活不下車。張清一不作,二不休,撈起我霸霸氣氣一個公主抱,健步如飛上去。
你毫不留情打了我一竿子,想略施小恩賞顆甜棗,就企圖軟化我?哪有這麼便宜的買賣!我抓他的頭髮,揪他的耳朵,捶他的肩,一路上沒頭沒腦,像個市井潑婦朝他又蹬又踢不肯消停。
張清一聲不吭,聽憑我撒潑耍橫,連眉角也不皺一下,蹬蹬兩大歩就將我活捉進門。
他把大門用後腳跟一踢,反手就將我壓到牆上,伸手就來解我的衣服。我猶不解恨,銀牙緊咬,一口狠狠咬在他肩胛處,越咬越用力。他嘴角微微抽動,絲絲地倒吸冷氣,手上卻越扣越緊,禁錮得我無法呼吸。
我終於泄氣地鬆開牙齒,將頭埋在他懷裡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一哽三泣,鼻涕眼淚稀里嘩啦蹭了他滿滿一胸膛。
他溫軟的舌頭舔上來,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被他吞咽。他貼進我耳邊悄悄低語,「小楓,別哭,小心頭疼。」
他一隻手放肆地鑽進來逗弄我的柔軟,另一隻手緊緊托住我搖搖欲墜的腰肢,不給我一刻喘息的機會。我想抵抗,想掙脫,他就先發制人覆上唇,堵住了我憤怒的語言。
我心裡醞釀了千萬句委屈的話,設想了千萬種懲誡他的刑罰,最後變成軟綿綿的一句,「這兒冷!」
張清「嗤」地一聲笑出來,操起我大步流星直奔卧室。每次都這樣,一遇上他的武力征服外加懷柔政策,我就偃旗息鼓,繳械投降。
生活中幸福的往往是粗線條甚至頭腦愚蠢的人,心細如髮或者吹毛求疵反而讓人心神俱疲。我就睜隻眼,閉隻眼,做個簡單快樂的人吧!
「今天是我過分了,你別生氣了。」吃飽饜足之後,張清聲線暗啞地說,「你養好精神,過幾天和我一起去接他們。」
半是請求,半是命令。那個他們自然是指他前丈人一家了。
「張清,我爸來了,你也會這樣孝順嗎?」我研磨著他肩頭的青紫疤痕,小心地試探。
「當然啦,你爸不就是我爸嗎?」張清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好吧,就沖你這句也許言不由衷的話,我就既往不咎,鞍前馬後為你效忠賣命,到時陪你接待前丈人,給你壯臉充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