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請你陪我回家
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歲月禁不起太長的等待,春花最愛向風中搖擺,黃沙偏要將痴和怨掩埋。一世的聰明,情願糊塗,一身的遭遇,向誰訴?愛到不能愛,聚到終須散,繁華過後成一夢啊!——《問情》
學校舉行法制講座那天,我以為張清頂多派法制科的蝦兵小將過來應付了事,沒想到他竟然身先士卒,親自督陣帶著人馬過來。
這讓我們的校長又是好一陣感動,他不僅吩咐辦公室主任王勝殷勤接待,自己更是放下一切事務全程陪同。
距離張清第一次來我們學校觀看文娛表演,僅僅過去了不到半年的時間,但我與他的關係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從萍水相逢的半生不熟之人,直接過渡成每天耳鬢廝磨的親密伴侶,真是恍然如夢,讓人不敢相信。就連作為局中人的我自己,至今依然有不真實的感覺。
張清鎮定自若地端坐在主席台上的正中央,根本不用低頭頻頻看講稿,沉靜地注視全場侃侃而談。從法律到社會,從違紀到犯罪,既有事實為證,又有道理規勸,亦莊亦諧,方方面面剖析的精闢透徹。
他的神情沉穩而不失嚴肅,聲音純粹而充滿質感,舉手投足間彰顯著成功男人的成熟魅力。禮堂裡面人頭攢動卻又寂靜無聲,所有的學生都魔怔了一般被張清的講座所征服。
我悄然混坐在二(8)的中間,心神完全被張清的丰采所攫取,慨嘆之餘覺得自己相當幸運,半道上憑空撿了張清這個寶貝疙瘩。這不僅緩衝了當初我失戀的痛苦迷茫,而且讓我的生活逐漸踏上正軌,充滿了希望的曙光。
此時此刻,我突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今年回家過年時候,我就將這個出眾卓絕的男人帶回去拜見我的父母大人。不管爸爸咆哮也好,媽媽抹淚也好,這輩子我就認定是他了,希望爸和媽早點認可他。
也許我們至今還沒有完全走進彼此的心靈里,難免有離心離德鬧小彆扭的時候,但這些大可以忽略不計。只要我們彼此挂念,互相疼惜,終究會走到相知相惜的那一步。
我望著台上俊逸神朗的張清,用手指擰了擰自己的虎口,一陣徹骨的疼痛襲上心頭,我再次確認這一切是真切可信而不是虛幻如夢境。
「余安虎上台了!」耿小樂在旁邊悄悄冒出了小腦袋,低聲地對我說。
台上張清的講座已經告一段落,余安虎這會兒像頭一回坐花轎的大姑娘,扭扭捏捏站在台上。他膽怯地用眼角的餘光窺視了一下全場同學,慢慢吞吞從衣兜里掏出幾張紙——
「敬愛的張警官,親愛的老師和同學們,我是二(7)班的余安虎。今天,我聽了張警官的一席講座,深有感觸,感到自己思想頹廢,行為不端,處於危險的邊緣,應該及時的懸崖勒馬……」
這是張清教我們教育幫助余安虎的一個重要環節:先由張大警官出面威風凜凜用大帽子嚇唬他,然後再由7班的班主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感化他,最後再請他本人上台暢談感想觸動他。幾個環節絲絲相扣,既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又能從人文關懷的角度關心他。
對於這個讓同學們聞之喪膽、老師束手無策的棘手學生,張清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看來效果不錯。
「……我今後一定引以為戒,迷途知返,爭取早日做個遵守校紀班規的好學生。請老師們相信我,請同學們監督我,也請敬愛的張警官一如既往關注我……」
「啪啪啪」,場上掌聲雷動,同學們不敢置信地擊掌示意,校長坐在台上如釋重負地伸手捋了捋後腦勺的頭髮。
耿小樂對我露出會心地一笑,朝台上的張清豎起了大拇指,「林老師,我家的大叔就是有魅力,連余安虎這樣的狠角色也收服了。」
我沒有答話,只是微微翹起唇角。這耿小樂就是個厚臉皮的馬屁精,什麼時候張清成了他家的大叔了?不過,我沒有開口責怪他,只是暗自為張清揪心,攤上耿小樂這個刺兒青侄子,張清以後也夠喝一壺的!
我勾下頭,微不可聞地低低地偷笑了幾聲。
張清上次能夠堂而皇之留下來,坦然自在地與學校領導一起共進晚餐,這次既然是公事,更應該順理成章地與大家濟濟一堂,觥籌交錯賓主盡歡。可張清的行事恰恰出人意料,他講座完畢,就馬不停蹄帶領屬下回公安局了。
這不能不讓人揣度,上次他巧立名目留下來,十有八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到底意欲為何,只有他張大處長清楚。
天氣越發冷起來,有時夜裡竟然飄起鵝毛大雪,早晨開門一看,好個粉妝玉砌的世界。人們穿上厚重的冬衣,一個個裡三層外三層,像裹得嚴嚴實實的棕子。
大雪飄飛,意味著年味濃了。今年春節來得似乎格外早,二十號期末考試完畢,這個學期的學習任務就算結束了。
憋屈了半年的孩子們,好比一群渴望歸巢的鳥兒,開始熱火朝天地討論,今年冬天要去哪裡渡過一個愉快的寒假。家在外地的老師早買好回程的車票,開始忙忙碌碌地收拾行李。
爸媽催促我的電話打了好幾個,我本人也歸心似箭,期待與家人早日團聚。我奢望張清能主動提出,陪我回家過年。我這個醜媳婦已經見過好幾次公婆了,他這個毛腳女婿也該是時候去拜見他的新岳父大人了。
「張清,你陪我回家過年,好嗎?」我眼巴巴地等了幾天,見張清沒有動靜,只好厚著臉皮向他發出邀請函。我痴痴地望著他,眸光里充滿祈求。
張清蹙蹙眉,顯得十分為難,「明年,怎麼樣?彩雲過世還沒有滿三年,我想今年再陪陪岳父他們。要不你和我一起到彩霞他們家裡去過年?」
他的話彷彿給了我迎頭一棒,我的渾身像浸進冰窖里,冷得哆嗦不已。我無語地望了望天花板,感覺自己實在沒有力氣再面對他。
難道他不懂我國的人情風俗嗎?新春佳節,舉國歡慶,闔家團圓,連雞鴨牛豬都曉得大年三十那天要湊在一起吃頓團圓飯的。
他不肯隨我回家團圓,要我陪他到溫哥華還算有點道理,反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隨丈夫回婆家過年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他幹嘛要我隨他去什麼彩霞家裡過年,還嫌我受到的輕視不夠打臉嗎?呵呵,我和怎樣奇葩的人生活了將近大半年?
他仍然和以前一樣,拒絕我的理由總是那麼充分。這一次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以為經過這陣子的磨合,我們至少能夠明白彼此的心意,他至少能夠把我放在首位來考慮。結果,狀況沒有得到絲毫的改變,仍舊是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我的心頓時像有一把無形的鈍刀在不停地剝刮,疼得抽搐隱忍。
「要不,我現在就給你爸媽打個電話,先道個歉。」張清見我滿臉失落,似乎於心不忍,試圖想辦法補救。
他以前還信誓旦旦說「你爸媽就是我爸媽」,現在直接變成「你爸媽」了。他也許只是口誤,但往往一個人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反映,最能體現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他潛意識裡還是把前岳父他們當成自己的一家人,而對與我有關的一切不由自主地摒棄在外,他自己可能都還沒有悉數察覺。
女人的直覺有時準的出奇,所以有時候寧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一張嘴。
我微微一笑,淡淡地說,「算了,哪敢勞您大駕。」幸虧沒給家裡提前通告消息,不然雞飛蛋打一場空,讓爸媽空歡喜。
「你這樣對我放任不理,就不怕我到時候黃鶴一去不復返?」我用手支著下巴,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張清「嘣」地一下,彎起手指在我頭上敲了一爆釘,自信地呵呵大笑,「你成天就會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真有那天,我就打著燈籠去找你!」
當時,我們說說鬧鬧,只圖嘴皮子快活,沒想到有些事是絲毫不能開玩笑的,往往說著說著就成了真。
我開始默默地收拾回家的東西,但對那些張清買來的高檔物品又敬而遠之地抵觸,連眼皮也懶得抬起來瞧一下。未必我的爸和媽就少了他這點吃的、喝的?人不到場,再多的物質又有什麼意義?
我開始不停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眼珠子都差點爆裂開來。周阿姨用枇杷葉子混合了梨子冰糖熬上幾個小時,讓我把濃濃的湯汁喝了幾天,根本不起作用;又把海鹽用文火炒了,裹在我的後背心捂了幾夜,毫不見效。
這半年以來,除了偏頭疼偶爾發作幾次,我幾乎很少生病。哪怕就是在許彬拋棄我的時候,我痛徹心扉,但也只是流淚不流血,咬著牙挺過來。
但如今,我想拿自己的健康賭一次,賭張清對我的不忍心,賭他會因為放心不下陪我回家。
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掀開被子,故意讓自己暴露在寒冷之下,加重病情。周阿姨督促我喝葯時,我總是百般推脫,含在嘴裡不肯下咽。
一場感冒讓我變得格外嬌氣脆弱,我就像小時候一樣,為了得到工作繁忙的媽媽的眷顧,大冬天故意大碗大碗地喝著涼水,用冷水死勁沖澡讓自己燒得氣息奄奄,然後我的陰謀就會得逞。媽媽就會請假幾天,把我摟在懷裡溫柔地哄著。
雖然辦法很愚蠢,但總算能夠願望達成,也算是良策。我如今也想試一試,看看張清對我是否有點起碼的惻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