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你找死
倘若你想要的東西,就是那個高高地掛在樹梢上的果子,即使你踮起了腳尖,即使你搬來了梯子,即使你找來了長長的竹竿,仍然夠不著那枚掛在樹梢上的果子,你會作何打算?
貪婪的人會在樹下左三圈右三圈,夠又夠不著,走又捨不得,被折磨的精疲力竭,最終倒在樹下傷心欲絕;聰明的智者會繞樹三圈,夠得著就摘下,夠不著就想想辦法,實在夠不著就選擇離開。
仰望那些夠不著的東西,實在是一種煎熬,只有那些夠得著的幸福才是屬於我們的。——心靈雞湯
所有的人走光以後,病房裡又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然,我蔫蔫地再次昏昏入睡。等我睜開眼睛時,張清默然地坐在我的床邊,深藍色的眼底流泛著變幻莫測的光影,定定地注視著我。
他的渾身上下隱隱混合著刺鼻的酒氣、嗆人的煙氣以及女人所用香水的奇怪味道。
「阿嚏——」我重重地打了個噴嚏,皺了皺眉頭,不滿地癟了癟嘴。
「你醒了,快來喝粥!」張清眼疾手快俯身下來,拿起外套準備替我穿上,「快點趁熱喝,阿姨剛剛送來的!」
我不耐煩地用手在鼻子跟前扇了幾扇,一臉嫌棄地說,「走開啦,一大股狐媚味道!」
張清抬了抬眼皮,神色不動地掃了我一眼,沒有開口搭腔。我心神一顫,感覺到自己被一種無形的威圧所籠罩,這是他瀕臨發怒邊緣的預兆。
「你侍候完小師妹了,現在想到自己老婆了?」我嘴角掛著一絲譏誚,啞著嗓子,不怕死地繼續嘲諷,「真是感到不好意思,我耽誤你做護花使者了!」
既然咱好死不賴開了頭,索性這次就大膽地在老虎嘴裡捋捋毛,把涉及到鍾麗華的有關事情攤開了說個透徹,是死是活,我也弄個明明白白。
張清一聽此話面露慍色,微不可聞地蹙了蹙眉,極力壓制住心頭竄起的怒火,依然神色不動地用勺子將粥攪了攪,喂到我的嘴邊。
我將頭縮進被子里極力躲避,誰知道他的手在哪個地方亂摸過,我有點膈應噁心。張清似乎鐵了心與我過不去,他「碰」地一聲將碗頓在床頭柜上,伸手扣住我的肩,將我從被子里強行拖出來,摁在床頭坐好。
「不要用你那碰過別人的臟手來碰我!」他終於徹底激怒了我,我不僅沒有張開嘴,反而使勁用手一揮,碗碟「啪」地摔在地上,碎了。
張清臉色頓時變得鐵青,眸光像淬了毒,似乎要將我摧毀得形銷骨碎,許久他才緩緩地吐出一句,「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隨便,不自愛嗎?」
他的話像投槍,像匕首,直直地插入我心臟的正中心,噎的我啞口無言。
空氣驟然凝結,我只聽到自己喉嚨里呼啦呼啦的像破風箱拉鋸的聲音。我倍感無奈地望著面前這個如神祇一般的男人,悲涼的淚水好似決堤的江水洶湧滾落。
我流淚,並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因為委屈。有些人無論你對他多麼好,他永遠都會輕視你的存在,你在他的生命里永遠都是那麼微不足道。
原來,他至今對我的第一次耿耿於懷,一直都認為我是一個不自愛的不潔的女人。我無力地匍匐在被面上,手指死死地攥緊自己的掌心,似乎想給自己一點支撐的力量,但纖細的身子仍然不可抑制地顫抖。
張清可能察覺到自己的話過於直白傷人,懊惱地握緊拳頭在自己的額頭捶了兩下,然後挨著床邊坐下來摟過我,扯過毛巾給我抹淚。
我極力掙脫他的懷抱,和他拉開一段界限分明的距離,淡漠無痕地說,「我這麼髒的一個人,你還是離我遠點吧,免得玷污了高貴的你。」
「你又開始鬧小孩子脾氣了!」張清爬上床,仍然把我往懷裡死勁拽。他大約又準備用以前一哄二騙的老套路,企圖將剛才的一幕一筆帶過。
我左躲右閃,下意識地排斥他的擁抱,彷彿儘力在躲避洪水猛獸一般。一個男人怎麼能夠如此陰晴不定、變化無常呢?他明明也曾經和我肌膚相親、溫柔繾綣,突然之間又開始凶我、嫌棄我,視我為瘟疫一般!
我真心有些看不懂了,所以還是遠遠地避開為好。
「嘟嘟嘟——」他的電話彷彿心電感應一般,真是趕得好時候,此時恰好響起。張清略微遲疑地看了我一下,還是下床接起來。
「姐夫——」張清的電話價值不菲,功效也理所當然地不錯。隔了那麼遠的距離,陳彩霞甜得發膩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傳進我的耳廓。
我剎那間聽到這令人生厭的聲音,更是如鯁在喉,心像是被利刃狠狠地剜了一刀,還被人用刀在傷口周圍壞心眼地轉了一圈,疼得眼冒金星。
我怒火中燒,恨不得立馬跳將起來,把病房裡的東西統統砸一遍出氣。
張清對我揚揚眉,抬抬下巴示意一下,捂著電話躡手躡腳折進裡面的洗手間,以輕柔的力度帶上房門。
我徒然地聽著關門的吱呀聲,茫然地睜大眼睛,擁著被子坐起來,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入夜,窗外已經是無邊無際的墨色,那純粹的顏色蔓延到我的心底,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是媽媽呀,我是清子。您放心,等我放假了就會回來,不會有什麼變故的……」估計電話又從陳彩霞的手中傳遞到了她媽媽的手中,張清的聲音越發恭敬謙卑。
即使有一扇房門的間隔,但由於距離不遠,我又儘力張大耳朵偷聽的緣故,張清的聲音雖然斷斷續續、模模糊糊,關鍵的幾句話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聽到此處,我想自己以傷害自己為籌碼的把戲應該結束了,無論如何張清是不可能陪我回老家了。我唯一該做的事情就是接受這個現實。
一件事情,就算再美好,一旦沒有結果,就不要再糾纏了。時間久了,不要說別人,就連自己也要倦了。
人生最尷尬的事情,就是過高估計了自己在別人心中的位置。張清他若有心,我何嘗無心;他若無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如果我在應該放手的時候苦苦執念的話,只會使自己不堪重負活得更累。
既然我無法揣摩張清這個人,那就不能要求他為我做些什麼,不能讓他有機會一再拒絕我、看輕我,那樣我才不會更難堪。看來,我不能愛上這個永遠不會愛上我的男人。這件根本沒有把握的事情,如果我抱了希望,只會讓自己更受傷。
我如醍醐灌頂瞬間明白了許多,突然一刻也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呆著了。我要馬上打包行李,即刻回老家。
這個世界上你認識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人和你有關,你再怎麼遷就,也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喜歡你,所以我還不如做一個自己想做的人。
我也許在張清的面前一文不值,但在我爸媽的面前卻是無價之寶,我何必要因為這些忽略我的人而黯然神傷,我應該去為真正在乎我的人付出。
我這樣想著,立馬就「噗通」一聲跳下床。哪裡想到,「嗤」的一下,我赤著腳正好踩在地上的碎瓷片上,腳底一陣鑽心的疼。
我腳底心頓時發麻,雙腿一軟,支撐不住跪坐在地上。溫熱的鮮血汩汩地從傷口處流出來,在水泥地上形成一小朵一小朵殷紅的暗花。我用手試探著觸摸了幾下,濕濕的,似乎還帶著我體內的溫度。我把沾滿鮮血的手,緩緩地舉到鼻子跟前,用心地嗅了又嗅,心裡想:如果我的心臟這時候也能滴出血的話,是不是也是如此這般慘淡凄涼呢?
「小楓——」張清在裡間聽到動靜,快速拉開門,見我癱坐在地上,一臉詫異。
他一個箭步奔出來,把電話朝床上一丟,彎下腰打算抱我起來。
我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沉著而淡定地向他微笑。我沒有等他挨近我,就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沖向房門。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著樓下奔跑。我穿著醫院的單衣薄衫,披散著長發,手指不停地抹著眼淚,弄得滿臉都是污血,十分詭異,腳底流出的鮮血沿著我奔跑的軌跡,在地上一路蜿蜒。我從來沒有料想到在自己纖瘦的身體內竟然隱藏著如此巨大的爆發力。
「小楓——」張清在後面氣急敗壞地追趕著,驚慌失措地呼叫著。
醫院走廊里的醫生、護士、病人都不知不覺地頓住腳步,驚異地望著我倆一前一後進行龜兔賽跑。
我對周遭的一切統統充耳不聞,心無旁騖地奔跑著,心中只有一個執念:我要馬上回家,回到那個有我至親血脈的家中。只有它,才會毫無條件地接納我、包容我。
醫院門口,雨雪霏霏,凌冽的寒風沿著我單薄的身子穿越而過。我淚流滿面,神情茫然無措,感覺不到任何的溫度。
我的長發被冷風吹拂得四下飛散,遮擋住我模糊的視線。我胡亂地用手撥開擋住面門的碎發,端端直直地朝馬路上沖。
「吱——」地一聲刺耳的急剎車,我駭得小腿篩糠,無意識地跌坐在馬路中央。
一輛黑色的大奔停在我的身邊,一個年輕的男人搖下前窗伸出腦袋,黑著臉惡狠狠地大聲呵斥,「你找死吧!」